秋日的陽光透過三分廠副廠長辦公室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鋪開一片明亮的方格。
林墨剛與劉志軍討論完一臺開榫機的調速改進方案,剛剛將他送出門,正端起搪瓷缸要喝水,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著陳宇那特有的、帶著點變聲期尾聲的嗓音。不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
“林墨哥!林墨哥在嗎?”
門被推開,陳宇率先探進頭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尷尬、焦急和看好戲的復雜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穿著嶄新軍裝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
那人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寸頭,膚色是常年訓練留下的健康黝黑,眉眼鋒銳,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正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林墨。
林墨放下茶缸,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陳宇,落在陌生青年身上。“小宇?這位是?”
陳宇側身讓開,撓了撓頭,有些支吾:“林墨哥,這是我趙軍哥,他爸跟我爸是老戰友,以前……以前住一個大院的。”他飛快地瞥了趙軍一眼,壓低聲音補充,“趙軍哥剛從部隊回來休假,聽說……聽說我姐的事,非要來見見你。”
趙軍上前一步,軍靴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響。他比林墨略高一點,肩寬背厚,即使穿著常服,也能感受到布料下緊繃的肌肉和一股經過嚴格訓練沉淀下來的精悍氣息。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從林墨洗得發白的工裝袖口、沉穩的面容,一直看到那雙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最后重新定格在林墨的眼睛上。
“你就是林墨?”趙軍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軍人特有的干脆和一種隱隱的壓迫感。
“四九城家具總廠最年輕的七級工,現在三分廠的副廠長,設計出‘逸云’、‘磐石’那些家具,給國家掙了大筆外匯的人。”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事實,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
林墨點了點頭,神色未變:“我是林墨。趙軍同志,請坐。”他指了指旁邊的木頭椅子,自己也重新坐下,順手將桌面上攤開的圖紙規整了一下,動作不疾不徐。
趙軍沒有坐,依舊站著,像一桿標槍。陳宇有些無措地蹭到墻邊,眼觀鼻鼻觀心,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林墨,我長話短說。”趙軍盯著林墨,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種審視和決斷,“我跟小敏,從小一個大院長大。她小時候總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叫我‘軍子哥’。兩家老人是過命的交情,很早以前就半開玩笑說過結親家的話。以前陳叔……也沒反對。”
他頓了頓,下頜線微微收緊:“后來我當兵去了,小敏上了大學。她寫信跟我說,覺得我倆更像兄妹,勸我別耽誤,遇到合適的姑娘就處處看。我回信說,不急,等她畢業再說。我覺得,有些事,需要時間,也需要……人在跟前。”
趙軍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像淬了火的針,直刺林墨:“可我這次回來,聽到的卻是她跟你在一起的消息。林墨,我查過你,你有本事,這點我認。”
“你能在廣交會上給國家掙回真金白銀的外匯,是條漢子,是個強有力的對手。但你不該——不該趁我不在的時候。”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很慢,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份量。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窗外的機器聲遠遠傳來,更襯得室內寂靜。陳宇連呼吸都放輕了,偷眼去看林墨。
林墨迎著趙軍逼人的視線,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一下。他身體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這個姿態顯得放松,卻無形中化解了對方站立帶來的壓迫感。
“趙同志,”林墨開口,聲音平穩清晰,“首先,我和陳敏同志在一起,是經過雙方長輩認可,彼此慎重考慮后的決定。不存在‘趁虛而入’的說法。感情的事,不是任務,沒有先來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