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水木園內的梧桐葉已染上深淺不一的黃。解決完“逸云”系列的質量風波,林墨的生活重心再次回歸到校園與技藝的精研上。他的日程規律而充實,如同精密鐘表內的齒輪,咬合嚴密,分毫不差。
意識的沉入“魯班工坊”,已成為他每日雷打不動的修行。梁先生留下的一幅“三重檐十字歇山頂樓閣”手稿,此刻正放在工坊中間的工作臺上。上面結構繁復,空間交接精妙,遠超之前制作的塔、亭、橋、榭。林墨不再急于動手制作實體模型,而是先在工坊內進行推演。
他運用新近在《高層建筑結構》與《特種結構》課程中學到的空間力學分析知識,結合魯班工坊傳承的古建智慧,去解構這座樓閣。
每一層斗拱的鋪作如何傳遞荷載?十字脊的交匯點如何平衡各方應力?重檐之間的空間如何利用“側腳”、“生起”增強整體穩定性?他的思維仿佛手持一把無形的手術刀,將這座宏偉的木構建筑從宏觀到微觀,層層剖析,直至洞悉其每一處榫卯、每一根梁枋背后蘊含的力學至理。
這種基于深刻理解的推演,對于他來說效果遠勝盲目的重復練習。當他終于開始在現實中選用上等的金絲楠木料,動手制作縮比模型時,下刀如有神助。
復雜的構件在他手中仿佛擁有了生命,精準地找到彼此的位置,嚴絲合縫地結合在一起。制作過程本身,已不僅是對手上功夫的錘煉,更是對古建大木作營造法則的融會貫通。
他能感覺到,自己在這條源遠流長的技藝道路上,正以緩緩逼近那個在和趙山河,雷師傅,陳老爺子都無數次提到的門檻——七級木工。
與此同時,汽車樓那間熟悉的工作室也并未冷清。正式借調來的鄭師傅,那位七級木工,已然將這里當成了自己的新據點。這位雷萬春的同門師弟,性格豪爽,手藝精湛,對林墨這個后生卻毫無門戶之見,反而時常主動切磋。
“小子,來看看這個!”鄭師傅指著工作臺上一個結構奇特的航天器風洞試驗模型部件,“這曲面,這公差,老子干了大半輩子,也是頭一回遇到這么刁鉆的活兒!”
林墨上前,仔細審視圖紙和木材,手指拂過需要加工的區域,感受著木材的紋理與硬度。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閉目凝神片刻,仿佛在腦海中預演整個加工過程。
刻刀在他手中輕靈舞動,刨削聲細微而均勻,那些在鄭師傅看來極難處理的異形曲面和微米級公差,在他手下竟以一種近乎藝術的方式被精準塑造出來。
鄭師傅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忍不住嘆道:“林墨,說實話,單論這手上對精度的控制,對刀具力道的把握,你已經遠遠超過我了。老子這七級工,靠的是幾十年水磨工夫的積累。你小子……這才多大?簡直是個怪物!”
他拍著林墨的肩膀,語氣帶著由衷的敬佩與一絲感慨:“依我看,你現在缺的不是手藝,而是資歷和那么一兩個能鎮住場子的‘大活兒’。”
“整體結構的受力,你跟著你們系主任做那些古建模型,底子打得比誰都牢;異形曲面制作,剛才你也看見了,沒得說;材料改性,你弄的那些浸膠硬化的法子,連我都想學;”
“項目統籌,現在你跟著你們系主任把這古建大木作再吃透一兩個,這方面也就齊活了。”
鄭師傅頓了頓,壓低聲音,推心置腹地說:“七級工考核,最難的就是‘混合結構設計’,要求能獨立完成融合不同材料、不同工藝的復雜項目設計。”
“這方面你實踐還稍欠點火候。但就憑你現在的綜合水準,去考七級工,通過的概率……起碼有七成!剩下的,就看臨場發揮和一點點運氣了。”
林墨默默點頭,心中并無太多波瀾。鄭師傅的評價,與他自身的判斷基本吻合。
七級工,已是清晰可見、努力便可觸及的山峰。他需要做的,便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補上那最后一塊關于“混合結構設計”的拼圖,并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大四學年的課程表,相較于前三年,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厚厚的理論教材旁,多了沾著泥土的安全帽和磨損的圖紙卷。《建筑施工技術》、《施工組織與管理》等課程,大量課時被直接安排在了四九城各處熱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
晨光熹微中,林墨便與同學們擠上學校安排的大卡車,奔赴不同的施工現場。有時是正在開挖深基坑的高層住宅樓項目,有時是進行鋼結構吊裝的大型體育館,有時則是內部裝修收尾的公共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