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點剛過,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南鑼鼓巷95號院里,各家各戶的窗戶透出昏黃的光,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余香和淡淡的煤煙味。林墨拿著那盞燈座松動的煤油燈,走向前院倒座房楊大山的家。
楊大山家亮著燈,窗戶紙上映出兩個晃動的人影。林墨抬手敲了敲那扇略顯單薄的木門。
“誰啊?”
一個年輕些、帶著點爽利勁的男聲傳來。
“大山哥,是我,林墨。”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楊大山那張年輕的臉。他約莫二十二三歲,身材敦實,穿著洗得發灰、沾著幾點油污的工裝背心,臉上帶著剛收工的疲憊,但眼神明亮有神,透著一股屬于技術工人的專注。
屋里點著一盞同樣昏暗的馬燈,光線照亮了小小的堂屋。一張小方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一碟咸菜疙瘩,幾個窩窩頭,還有一小盆菜湯。
桌邊坐著一位看起來五十幾歲、同樣穿著工裝頭發花白的老人,正慢悠悠地喝著湯,那是楊大山的父親,院里都叫他楊叔,他們家是解放前逃難過來的以前跟林墨的父親是同車間的工友,前幾年因為病了一場將工位留給了楊大山。
“林墨?”
楊大山看到是他,有些意外,隨即看到他手里的煤油燈,恍然道,“哦,是你媽讓你來的吧?為這燈的事兒?你媽早上跟我打過招呼,還想著等下過去你家看看”
他側身讓開,“快進來。”
“哎,大山哥,打擾你和楊叔吃飯了。”
林墨有些歉意地走進屋。
“沒事沒事,剛扒拉兩口。”
大山擺擺手,指了指桌邊一個空著的馬扎,“坐。吃飯沒?沒吃就在這兒湊合點?”
他順手從桌下摸出一個掉了漆的錫酒壺和一個小酒盅。
“吃過了,大山哥,您別忙活。”
林墨連忙說,把煤油燈小心地放在桌角,“我媽說,這燈不小心碰松了燈座,怕還回去不好使,麻煩您給瞧瞧。”
楊大山拿起煤油燈,湊到馬燈下仔細看了看燈座連接處,又用手指試了試松動的螺紋接口。“嗯,是底座這個銅螺絲扣松了,螺紋有點磨損,卡不緊玻璃罩座。”
他放下燈,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小盅,“小毛病,我找點細銅絲纏一下螺紋,或者用銼刀修修就行。
先坐會兒,等我把這口酒喝了就給你弄。”
他端起酒盅,滋溜一聲喝干了,舒服地哈了口氣。
楊叔抬眼看了看林墨,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墨小子醒啦?看著精神多了,你媽該放心了。”
“哎,楊叔,好多了。”
林墨應道。
楊叔又給自己倒了一盅,摩挲著酒盅,目光落在林墨臉上,帶著點感慨:“你小子,這次可把你媽嚇得不輕。好在緩過來了。你們家啊,你媽一個人撐著,是真不容易。”
楊叔嘆了口氣,語氣低沉了些接著說,“當年你爸走了,得虧你媽抱著才幾歲的巧丫頭,去找了街道辦。街道辦積極幫著協調跑動。最后是街道辦出面,跟婁氏軋鋼廠談判,
才給你媽爭取到了婁氏紡織廠一個正式工的名額,外加一筆額外的撫恤補助。
這才算把你們家的底子勉強撐住了。要不然...”
楊叔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提到父親,林墨心頭一緊,屬于原主的記憶翻涌上來,帶著深沉的悲痛和對母親堅韌的心疼。他沉默著。
楊叔似乎陷入了回憶,又喝了一口酒,聲音帶著酒意和一絲沉重:“你爸...當年那可是咱軋鋼廠技術頂尖的老師傅!那手藝,沒得說!車、鉗、銑、刨,樣樣精通,整個車間沒幾個不服的!人也好,厚道,肯幫人...”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復雜。
“五一年,那會兒你才多大?十一二歲吧?車間里那場事故...賈富貴夾具沒上緊,工件飛出來!那鐵疙瘩眼看就要砸他腦袋上!是你爸,離得最近,想都沒想就撲過去推了他一把...”
林墨靜靜地聽著,仿佛能看到記憶中那個模糊卻無比高大的身影撲向危險的場景。
“人是推開了...”
楊叔又灌了一口酒,“可那鐵疙瘩...直接砸在你爸胳膊和胸口上...賈富貴也沒救回來,當場就沒了...你爸...唉!硬撐著送到醫院,拖了小半年,還是走了...那傷...太狠了...”
昏暗的燈光下。他抹了把臉:“你們家老爺子作為當時車間的小組長幫了不少人。這些年,他們明里暗里沒少幫襯你們家,逢年過節總讓工會多關照些。”
他看了看林墨,語氣鄭重了些,“你這也大了,身子骨看著也養好了些。
我聽大山說廠里車間最近可能要添幾個搬運、打雜的臨時工,學點基礎,表現好有機會轉正學技術。你腦子靈光,可以找找你王鐵叔,他也是廠里的七級大工,當年他跟你爸就差拜把子了?
這個學徒工錢開始可能不多,但好歹是條正經路子,比你零敲碎打強。”
學徒工?軋鋼廠?林墨心中大動。但就在興奮涌起的瞬間,他感覺到意識深處那個巨大的木盒空間和沉浮的《魯班經》。
鉗工?搬運?那需要的是強健的體魄和經年累月的經驗積累,絕非他這剛恢復的病體所能勝任,更與他的金手指系格格不入。
“謝謝楊叔!也謝謝大家一直記掛著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