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車廂里卻死一般安靜。
胖三把那口小小的梨花木棺材抱在懷里,姿態比抱著一個剛滿月的嬰兒還要小心翼翼,生怕一點顛簸驚擾了里面的安寧。
以往最愛插科打諢的猴子,此刻也只是專心開車,嘴巴閉得像上了鎖。
大牛坐在副駕,那柄剛刨完土的金瓜錘,被他用布重新包好,橫在膝上,像一尊沉默的山巒。
車里的氣氛,比抬著千斤陰沉木時還要凝重。
“老大……”
胖三憋了半天,喉結滾動,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
“你說……這玩意兒,到底有多重?”
他問的不是斤兩。
陳義靠在后座,雙眼閉合,從唇間淡淡吐出兩個字。
“五十年。”
胖三身體一震,隨即明白了。
他把懷里的棺材又抱緊了幾分,嘴里無意識地嘟囔著。
“五十年……是挺沉的。”
一個被辜負的承諾。
一份被深埋的執念。
壓了整整五十年。
這分量,比昆侖山巔的萬載玄冰,還要重。
車子駛回西交民巷,還未到門口,就見蘇家大宅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正大敞四開。
福伯獨自一人,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黑色褂子,站在門檻內。
身形佝僂,卻站得筆直。
他就那么望著巷口的方向,像一根釘子,死死釘在五十年的時光里。
當吉普車停穩,看到陳義四人下車,尤其看到胖三懷里那口精致的小棺材時,這位老管家渾濁的眼睛里,瞬間被淚水填滿。
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最終,只是對著陳義,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腰彎了下去。
還回去的,是蘇家欠了五十年的債。
陳義沒有去扶。
他平靜地受了這一禮。
這是規矩。
“福伯,帶路吧。”陳義的聲音很輕。
“哎……哎!”福伯連忙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顫抖著轉身在前面引路,“陳先生,這邊請。”
他沒有帶眾人去祠堂,也沒有去正廳,而是穿過幾重庭院,來到后院一處最偏僻的角落。
這里有一間小小的廂房,房門上貼著早已褪色的符紙封條,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鎖掛在上面。
“這就是……小雅小姐當年的房間。”
福伯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音。
“老太爺走后,就一直封著了。”
陳義看了一眼那把鎖,沒有讓大牛動手。
他自己上前,伸出兩根手指,在那銅鎖的鎖芯上,輕輕一捏。
“咔噠。”
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
鎖芯應聲而斷。
陳義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塵埃與淡淡花香的陳腐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像個童話世界。
墻上貼著星星月亮的墻紙,一張小小的公主床,床上還擺著幾個布偶,只是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時光,在這里被按下了暫停鍵。
福伯顫巍巍地指著床頭柜,上面擺著一個已經發黃的相框。
照片里,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爛漫,懷里抱著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洋娃娃。
正是她們。
陳義抱著那口小棺材,一步步走了進去。
他走到床頭柜前,伸出手,用袖子輕輕拂去相框上的灰塵。
女孩的笑容,重新變得清晰。
然后,他將那口梨花木小棺材,穩穩地放在了相框旁邊。
沒有復雜的儀式。
沒有震天的吶喊。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
回家了。
當棺材落下的那一刻,整個房間里那股凝滯了五十年的悲傷和陰冷,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抹去。
一縷陽光穿透窗欞,照了進來。
光柱中,塵埃飛舞。
一切都變得溫暖而安寧。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