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剛透出魚肚白。
蘇家大宅一改往日的森嚴,彌漫著一股難以喻的古怪氣氛。
胖三紅光滿面地從外面回來,手里提著一個無比精致的食盒,獻寶似的湊到陳義跟前。
“老大,梨花木的,一尺長,半尺寬!”
“魯班坊最好的老師傅,熬了一宿給趕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打開食盒,里面躺著的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一口小巧玲瓏、雕工繁復的微縮棺材。
與其說是棺材,不如說是個頂級的珠寶匣子。
“您再瞧瞧這錦緞,蘇家庫房里翻出來的貢品料子,比我這身褂子都金貴!”
猴子和老七也圍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堆尺寸小到離譜的“家伙什”。
“老大,按您的吩咐,鎖魂鏈、陰陽索,都找最小號的改了。”
猴子拎起一根細得跟手鏈似的鐵鏈,滿臉哭笑不得。
“這玩意兒,估計也就鎖個貓崽子。”
老七則拿著兩根筷子粗細的杠木,茫然地比劃了一下。
“這……這要怎么上肩?”
院子中央,大牛正蹲在地上,用一塊柔軟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那柄金瓜錘。
表情無比專注,仿佛在擦拭一件即將飲血的絕世神兵。
渾然不顧它接下來的用途,是刨土。
兄弟幾個你一我一語,昨晚的陰森詭異,被這荒誕的場景沖刷得一干二凈。
陳義拿起那口小棺材,在手里掂了掂,臉上沒什么表情。
“執念的分量,不在大小。”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嬉笑聲戛然而止。
“今天,就用它,給這京城里某些藏在暗處的東西看看,什么叫他媽的規矩。”
福伯顫巍巍地走來,手里拿著一張手繪的、已經泛黃的地圖。
“陳先生,我畫出來了。”
“西郊外的‘夢幻童年’樂園,五十年前就廢棄了。那棵老槐樹,就在樂園最里面的旋轉木馬旁邊。”
老管家眼圈通紅,聲音哽咽。
“小雅小姐……就拜托您了。”
陳義點了點頭,將小棺材遞給胖三。
“抱著。”
他目光掃過眾人。
“今天這活兒,不用全去。”
“大牛,猴子,胖三,跟我走。”
“其余人,看家。”
“家伙什都帶上。”
“是,老大!”
沒有八仙抬棺陣,沒有靜街肅靜牌,更沒有龍袍加身。
一行四人,開著一輛半舊的吉普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了蘇家大宅。
車上,胖三像抱著個稀世珍寶,把那口小梨花木棺材緊緊摟在懷里。
大牛坐在副駕,金瓜錘用厚布包著,橫在膝上,閉目養神。
猴子開著車,時不時從后視鏡里瞥一眼,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這組合,怎么看怎么像去干一票綁架。
一個小時后,吉普車停在一片荒地入口。
銹跡斑斑的鐵門上,“夢幻童年”四個油漆剝落的大字,如同鬼畫符。
四人下車,一股被時光遺忘的孤寂與荒涼,撲面而來。
旋轉木馬歪在一邊,馬頭掉在地上,露出黑洞洞的脖頸。
生銹的秋千在微風中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輕響,仿佛一個看不見的孩子,正在上面輕輕晃蕩。
空氣里,全是散不盡的悲傷。
“就是那兒。”猴子眼尖,指著不遠處一棵巨大無比、枝干虬結的老槐樹。
那槐樹長得極為扭曲,像一個佝僂到極致的老人,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樹下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地面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冷。
四人走到樹下,胖三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
“老大,這地方……邪性得慌。”
陳義沒說話。
他繞著老槐樹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樹干朝北的一面,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皮。
他閉上眼。
眉心那枚臉譜龍鱗,微微發燙。
他“看”見了。
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抱著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洋娃娃,坐在旋轉木馬上,咯咯地笑。
畫面一轉,小女孩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小手還死死抓著娃娃的裙角。
最后,是無邊的黑暗里,一個稚嫩卻惡毒的聲音在尖叫。
“孤魂野鬼!你永遠也別想找到它!”
陳義睜開眼,眼底一片冰冷。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軍用水壺,擰開蓋子,將里面的清水,沿著樹根,緩緩倒了一圈。
沒有念咒,也沒有儀式。
“小雅,哥哥來了。”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