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朝大牛遞了個眼色。
大牛會意,上前一步,解開布包,露出那柄金光閃閃的大錘。
他看看手里的錘子,又看看地面,壯碩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為難。
用這玩意兒挖土,比讓繡娘去掄大刀還別扭。
“老大,這……”
陳義指了指樹根旁一塊微微凸起的土包。
“就這兒。”
大牛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他沒有掄錘猛砸,而是將錘子倒轉,用錘柄堅硬的末端,像個老農鋤地一樣,小心翼翼地開始刨土。
一個身高近兩米、壯得像頭黑熊的漢子,拿著一柄能開山裂石的兇器,像個笨拙的園丁,一寸一寸地刨著松軟的泥土。
猴子和胖三強忍著笑,也拿出工兵鏟,在一旁幫忙。
泥土被一點點挖開,一個半米深的土坑很快成型。
“當!”
大牛的錘柄末端,碰到了一塊硬物。
“有東西!”猴子喊道。
三人立刻放慢動作,改用手去刨。
一個腐朽不堪的木箱子,露了出來。
箱子爛得不成樣子,能看到里面包裹著的、同樣腐爛的綢布。
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冷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和腐朽的味道,從箱子里散發出來。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悲傷。
陳義蹲下身,伸出手,輕輕撥開爛掉的木片和布料。
一個洋娃娃,靜靜地躺在里面。
它曾經應該很華麗。
此刻,華麗的公主裙已變成灰黑色的破布,金色的卷發沾滿泥污,糾結成團。
臉上滿是霉斑,一只玻璃眼珠不知所蹤,留下一個黑洞洞的眼眶。
另一只眼睛則渾濁無光,凝固了半個世紀的淚水。
看到娃娃的瞬間,胖三和猴子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攥住了。
太悲傷了。
這不是邪性,也不是怨毒,而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悲傷。
陳義的眼神卻很平靜。
他對著土坑里的娃娃,輕聲說:“不怕了,都過去了。”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將娃娃從土里抱了出來。
在他觸碰到娃娃的一瞬間,那股刺骨的陰冷,如冰雪遇上暖陽,迅速消融,只剩下一種疲憊到極點的、如釋重負的安寧。
胖三立刻將那口梨花木小棺材遞了過來,打開棺蓋。
里面,是嶄新、柔軟的明黃色錦緞。
陳義抱著滿是泥污的娃娃,一步步走到棺材前,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瓷器,將它放了進去。
不大不小,剛剛好。
仿佛這口棺材,就是為它量身定做的一樣。
“啪嗒。”
陳義親手合上了棺蓋。
“猴子,老七。”
“在!”
猴子和老七立刻會意,拿出那兩條細細的“陰陽索”,熟練地在小棺材上穿梭、打結。
一個微縮版的抬棺繩結,瞬間完成。
陳義站在棺頭,大牛站在棺尾。
胖三和猴子站在兩側。
四個人,八只手,分別握住了繩結的四端。
沒有起靈咒,沒有“義字當頭,百無禁忌”的豪。
陳義看著那口被繩索捆綁的小棺材,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誰的夢。
“小雅。”
“哥哥,接你和你的朋友回家了。”
“起――”
四人同時發力。
那口小小的棺材,被穩穩地抬離了地面。
它明明輕若無物。
可在抬起的一瞬間,四個人都感覺肩膀猛地一沉。
那不是物理上的重量。
那是一個被辜負了五十年的承諾。
一份被深埋了半個世紀的執念。
是這世上,最重的東西。
四人抬著這口獨一無二的“棺材”,轉身,一步步離開了老槐樹。
當他們走出那片樹蔭時,一縷久違的陽光穿透了樂園上空的陰霾,正好照在那口小小的梨花木棺材上。
映出一層溫暖的光暈。
荒廢的樂園里,那“吱呀吱呀”作響的秋千,不知何時,停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