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的手,停在門栓前一寸。
滿身的酒意剎那間褪盡,渾身血液都冷了下來。
門外的石階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一只鞋。
巴掌大小,紅得像一滴剛從心臟里擠出來的血。
嶄新的綢緞鞋面,用金線繡著一對鴛鴦,繡工精巧得根本不像凡品。
月光下,那對鴛含著黑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院門。
巷子里起了風,吹得墻角枯草亂響。
但這只鞋,紋絲不動。
連鞋面上最細的一根金線都未曾顫動。
一股甜到發膩的香氣,正從門縫里無孔不入地滲進來。
不是女兒家的胭脂水粉。
倒像是熟透的蜜桃在泥里腐爛,發酵出的那種,帶著死亡與敗壞的芬芳。
陳義緩緩收回手,后退一步。
再退一步。
他沒再去看那只鞋,而是轉身,大步走到院子中央的水井旁,提起木桶。
嘩啦!
冰冷的井水從頭頂澆下,他打了個寒顫,山頂血戰后的疲憊與渾身的燥熱被一掃而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清醒。
他抓起粗布巾胡亂抹了把臉,再回頭時,眼神已是一片死寂。
爺爺的話,在他腦子里響了起來。
“抬棺匠走的是陰陽路,身上那股活人陽氣混著死人煞氣,對有些東西來說,就是黑夜里的燈塔。”
“有的,會躲著你走。”
“有的,會順著光,找上門來。”
“記住,野鞋上門,不請自來,是為‘過陰’。”
“腳不沾地,魂不落地。”
“你要是彎腰撿了,就等于應了她,得背她一輩子。”
這不是生意。
這是指名道姓的“活兒”。
對方把“聘禮”直接送到了家門口。
叩。
一聲輕響。
叩。叩。
聲音從院門外傳來,又輕又悶,根本不像是人手在敲門。
更像是什么柔軟的東西,在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撞擊著厚重的木門板。
那股甜膩的腐敗香氣,瞬間濃郁了十倍,熏得人頭發暈。
陳義的目光,落向了堂屋角落。
那里,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八根油光發亮的杠木。
他走過去,沒有選那些長而新的,而是從最底下,抽出了一根最短、最舊的。
這根杠木通體烏黑,是“義字堂”幾代人幾十年的汗水、陽氣和無數場喪事的煞氣反復浸潤而成。
上面坑坑洼洼,布滿了老繭和肩胛骨磨出的印子。
它早已不是凡木。
陳義提著這根比鐵棍還沉的杠木,走到院門后。
門外的叩擊聲還在繼續,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陳義沒開門,甚至沒出聲。
他沉腰,立馬,將那根烏黑的杠木,重重地橫在了門檻內側的地上。
咚!
一聲悶響,杠木落地,地面都跟著一顫。
門外那富有節奏的叩擊聲,戛然而止。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甜香,也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齊齊斬斷,消失得無影無蹤。
死寂。
一種比西山頂上百鬼夜行時,還要沉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