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易中海夫婦正式收養賈東旭三女兒小槐花的事兒,像一陣風似的,沒多大功夫就傳遍了四合院的每個角落。這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自然成了各家飯桌上繞不開的熱議話題。
前院西廂房,李成鋼一家也正圍坐在那張掉了點漆面的小方桌旁吃午飯。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面冒著熱氣,一小碟淋了點香油的咸菜絲擺在中間。陽光穿過糊著舊報紙的玻璃窗,斜斜地照亮了碗里油亮的湯汁和飄著的蔥花。
李建國老爺子扒拉了一大口裹著醬汁的面條,滿足地吸溜進嘴,又咂摸了半天滋味,才放下筷子,端起旁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茉莉花茶末泡的“高末”,語氣里帶著點固有的固執和不以為然:“這小槐花,唉……才多大點娃娃?十六七歲吧?這就為了個城鎮戶口,親媽秦淮茹、哥哥棒梗、姐姐小當,說不要就不要了?雖說賈家日子是難點兒,可這……總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親情啊!往后她長大了,心里能安生?”
王秀蘭老太太正小心翼翼地夾起自己碗里一塊最大的雞蛋,顫巍巍地放進埋頭扒飯的孫子李思源碗里,聞嘆了口氣,用圍裙角擦了擦手,看法卻不太一樣:“老李,你這榆木疙瘩!光嘴上說血脈親情頂啥用?你是沒在鄉下實實在在待過,不知道那土里刨食的苦哇!小槐花那丫頭,眼瞅著就到說人家的年紀了,留在賈家,能有啥出路?”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帶著過來人的沉重,“頂多像她媽秦淮茹以前那樣,找個刷盤子掃地的臨時工,掙那幾個錢還不夠家里嚼裹的!……再不然,就是早早嫁個鄉下漢子,一輩子圍著鍋臺轉、土坷垃里刨食!易中海兩口子沒孩子,又是正經工人,跟著他們,那就是城里戶口!將來上學、工作、找對象,那路子就寬多了。當爹媽的……有時候心也得狠點,得咬著牙給孩子奔個長遠!”她這話里,帶著深深的無奈和理解。
大人們爭論著,坐在角落安靜吃飯的李思源,突然抬起頭,臉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困惑和不解,插了一句:“爺,奶,爸,媽……城鎮戶口……真的就那么重要嗎?我那時候還擔心要是沒讀到高中,不也都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去了?我看比我年紀大人在農村干農活,也沒啥特別的好處啊?不都一樣?”他放下筷子,眼睛里滿是迷茫。
簡寧聽了兒子這天真又有點“不知愁滋味”的話,忍不住也放下筷子,用筷子點了點他,臉上帶著哭笑不得的表情,耐心解釋道:“傻小子,你不懂!那都是特定時候的政策。這城鎮戶口啊,它金貴就金貴在它是國家給你發的‘鐵飯碗’!意味著啥?意味著國家按月給你發糧票、油票、布票、工業券!有定量的口糧,餓不著!能分房子住(雖說擠了點),能給你安排工作(哪怕是掃大街),看病有公費醫療單位報銷大部分,老了干不動了有退休金領!穩穩當當一輩子!”她語氣加重,“農村戶口呢?那就是‘泥飯碗’!靠天吃飯!一年到頭風雨無阻地掙工分,年底決算分口糧,好的年景還能分點錢,遇上災荒?餓肚子都可能!白面饅頭那是稀罕物,更別說啥穩定的工作和保障了。這就叫‘剪刀差’,是咱們城里和鄉下之間一道又寬又深的鴻溝!”她說著,還伸出手臂比劃了一下。
李成鋼正哧溜吸進一大筷子面條,聞差點嗆著,趕緊咽下去,笑著用筷子隔空點了點兒子腦門,帶著過來人的調侃:“你這小崽子,是現在吃得飽穿得暖,讓你媽把你養得細皮嫩肉的,不知道過去的苦!沒你爹我這個寶貴的城鎮戶口,我當年去當那三年兵,回來能給安排進區公安局?做夢去吧!你要是農村戶口,別說你現在嫌棄的西紅柿雞蛋面了,能頓頓玉米面、高粱面摻野菜的雜和面窩頭管飽,那就是好日子了!還挑三揀四?知足吧你!”
簡寧也順著丈夫的話頭,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皺著眉分析起賈家的情況:“賈家也確實難。一家六口……哦,賈張氏去世后現在是五口人,就賈東旭一個人是城鎮戶口有定量,秦淮茹嫁過來這么多年,戶口一直在娘家農村,沒轉過來,正經工作一直沒著落,都是打零工、糊紙盒縫衣服啥的后來在軋鋼廠食堂當個雜工也一直沒轉正。養大三個孩子,那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以前還得伺候能吃的賈張氏,那日子過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賈張氏這才過世兩年,家里能有多大起色?棒梗那孩子,這幾年在街面上瞎混,蹬個板車拉點零活兒,估計也掙不了幾個錢,還學了些偷雞摸狗、好吃懶做的毛病……”說起棒梗,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搖搖頭。
李成鋼對小槐花的選擇,倒看得更透一些,他拿起旁邊的暖水瓶給自己的茶缸續了點熱水,又給老父親續上,想起前兩年區里鐵廠的一樁事,便拿來舉例:“為了跳出農門,那些農村娃是真沒太多路走啊。前兩年,咱們區里那個紅光鐵廠不是起了場大火嗎?有兩個年輕工人救火立了功,但被嚴重燒傷,尤其是臉……唉,算是毀了容。廠里為了安撫他們,怕他們以后找不到對象,特意向區里打報告申請,批下來兩個‘農轉非’的戶口指標和工位,說是給他們的‘特殊照顧’,相當于廠里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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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吹了吹茶缸里的熱氣,啜了一口,語氣帶著點難以喻的諷刺:“結果你們猜怎么著?好家伙!這兩人仗著自己手里捏著落戶指標和鐵飯碗,挑媳婦那架勢,嘖嘖,跟過去皇帝選妃似的!托人介紹了一個又一個,不漂亮的不要!性子不夠溫柔體貼的不要!家里農村兄弟太多、看起來負擔重的(怕拖累)也不要!挑來揀去,最后其中一個,還娶了個剛滿十八歲、據說長得挺水靈、家里窮得叮當響的農村姑娘。你們說,這事能怪誰?怪那姑娘貪圖城里戶口?還是怪那男的趁人之危,仗著救命稻草拿捏人?”
簡寧一聽這事,立刻也想起來了,接口道,語氣里帶著強烈的反感和不認同:“-->>這事我也聽說了!聽說那倆姑娘模樣確實周正,手腳也勤快。可那倆男同志……說句不好聽的實話,臉上那傷疤猙獰的,晚上睡一起,膽子小的都得做噩夢。換了我,別說給我個戶口指標,就是給我個金飯碗,我也不愿意!”她說著,臉上顯出嫌惡的表情。
李成鋼放下茶缸,笑了笑,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點明關鍵:“你那是站在咱們這種有戶口的城里人角度想。高高在上,挑挑揀揀。可對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姑娘來說呢?這可是一個一步登天、徹底改變自己和后代命運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戶口就是命根子!現在農村青年想跳出‘農門’,正規路子不就那么幾條:當兵(還得提干或轉志愿兵才行)、拼命讀書考中專大學考出來(那簡直比登天還難,一個公社幾年出不了一個大學生),再就是這種極其偶然的、天上掉餡餅似的‘特殊機會’了。為了抓住這個機會,有些人愿意付出……很大的代價。”他最后幾個字說得很輕,但分量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