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瀾松了口氣,但不敢立刻出來。她等到鄭書吏輕輕敲了三下門板,才從藏身處走出。
鄭書吏推門進來,是個六十來歲的清瘦老人,背有些佝僂,但眼神清明。他看到沈青瀾,低聲道:“姑娘快走,剛才那些守衛是太子妃派來的。”
沈青瀾心頭一沉:“太子妃?”
“半個時辰前,太子妃身邊的嬤嬤來禮部,說要查舊檔。”鄭書吏語速很快,“我聽到她私下吩咐守衛,要格外注意檔案庫的動靜。他們已經開始懷疑了。”
沈青瀾知道不能再耽擱。她迅速將卷宗放回箱子,搬回原處,又檢查了一遍沒有留下痕跡。然后對鄭書吏深深一揖:“多謝鄭老相助。”
“快走吧。”鄭書吏擺擺手,“從西角門出去,那里現在沒人。”
沈青瀾不再多,閃身出了檔案庫。夜色中,她像一只貓一樣貼著墻根移動,很快來到西側角門。鑰匙插入鎖孔,門開了。
外面是條僻靜的小巷。玄七已經等在巷口,見她出來,立刻上前:“沈姑娘,沒事吧?”
“沒事,走。”
兩人迅速離開禮部范圍,鉆進等候在街角的馬車。馬車立刻啟動,駛向靖王府。
車廂里,沈青瀾靠著車壁,這才感到后怕。她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動。她找到了證據,雖然還不夠完整,但已經看到了希望。
“拿到了?”玄七問。
沈青瀾點頭,取出卷軸:“都在這里。但太子妃已經察覺了,我們必須加快動作。”
玄七神色凝重:“殿下也收到了消息,太子妃今日以‘協理六宮’為由,調閱了尚宮局近三個月的出入記錄。她恐怕已經懷疑姑娘離宮與科舉案有關。”
沈青瀾心中一緊。太子妃果然不會善罷甘休。她閉門思過期間不能直接對付蕭景玄,就拿自己開刀。
馬車在靖王府后門停下。沈青瀾匆匆下車,直奔書房。
蕭景玄正在等她,見她安全回來,明顯松了口氣:“如何?”
“拿到了。”沈青瀾展開卷軸,取出臨摹的答卷,“殿下請看,這些是疑點。”
蕭景玄仔細查看,眉頭越皺越緊:“字跡模仿得很像,但破綻確實明顯。尤其是這幾處常識錯誤,絕非飽學之士所為。”
他放下紙張,看向沈青瀾:“你做得很好。但這些還不夠,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比如當年負責謄抄答卷的書吏的證詞,或者王懷遠與張文遠往來的書信。”
沈青瀾沉吟道:“書吏好找,當年禮部負責謄抄的共有十二人,如今還有三人在世。但書信……恐怕不易。”
“王懷遠三年前已經病逝,張文遠致仕后回了老家,去年也過世了。”蕭景玄在書房中踱步,“不過,他們身邊的人或許知道些什么。王懷遠有個門客,姓徐,當年頗得他信任,后來不知為何離開王府,如今在城南開了一間私塾。”
“這個人可能知道內情?”
“有可能。”蕭景玄停下腳步,“明日我去見他。你留在府中,將今晚找到的證據整理成冊。記住,不要出門,太子妃的人可能在監視靖王府。”
沈青瀾點頭:“我明白。”
窗外傳來打更聲,已是子時。蕭景玄看著沈青瀾疲憊的面容,語氣緩和了些:“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
“殿下也早些休息。”
沈青瀾退出書房,回到自己的廂房。但她毫無睡意,點起燈,開始整理今晚找到的證據。她將臨摹的答卷一一對比,標注出所有疑點,又根據記憶補充了相關考生的背景信息。
這些工作做完,天邊已經泛白。沈青瀾放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桌上厚厚一沓紙,是她為沈家翻案邁出的第一步。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晨風帶著涼意吹進來,讓她精神一振。遠方的宮城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那座困了她多年的牢籠,如今看起來不再那么可怕。
因為她知道,在那座宮城里,有一個人正在為她,也為這天下,開辟一條新的路。
而她,會與他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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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蕭景玄換上便服,帶著玄七出了王府。
城南的清風私塾位置偏僻,門面不大,但收拾得整潔。徐先生是個五十來歲的儒生,衣著樸素,正在教幾個孩童讀《千字文》。
見蕭景玄進來,徐先生示意學生自習,迎上前來:“這位公子是……”
“在下姓蕭,想向先生打聽一個人。”蕭景玄拱手。
徐先生打量他片刻,忽然神色微變:“請里面說話。”
他將蕭景玄引入內室,關上門,這才躬身行禮:“草民徐謙,參見靖王殿下。”
蕭景玄并不意外對方認出自己:“徐先生請起。本王今日冒昧來訪,是想打聽王懷遠王大人當年的一些舊事。”
徐謙臉色一白,沉默良久,才緩緩道:“殿下想問的,可是永和十五年科舉案?”
“先生知道?”
“略知一二。”徐謙苦笑,“當年草民在王大人府上任門客,確實知道一些內情。但此事牽連甚廣,草民不敢妄。”
蕭景玄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先生不必擔心,本王只想查明真相,不會牽連無辜。這些錢,算是補償先生這些年的擔驚受怕。”
徐謙看著銀票,又看看蕭景玄,最終長嘆一聲:“罷了,這事壓在草民心里十幾年,今日就一吐為快吧。”
他喝了口茶,開始講述:“永和十五年春闈前,王大人確實找過主考官張文遠大人。他們密談了一夜,草民在門外值守,聽到了一些片段。”
“他們說了什么?”
“王大人想讓自己的學生周文昌中舉,但周文昌才學平平,恐難服眾。張大人起初不同意,但王大人許以重利,又說……又說這是太子的意思。”
蕭景玄眼神一凜:“太子?”
“是。”徐謙點頭,“王大人說,太子需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周文昌雖才學不顯,但勝在忠心。張大人這才松口。后來泄題事發,需要找人頂罪,王大人在幾位副主考中選了沈文淵沈大人。”
“為何選我……選沈大人?”
“因為沈大人為人剛正,不肯同流合污,早就得罪了王大人。”徐謙道,“而且沈大人曾任太子太傅,若他‘泄題’,更容易讓人相信是為了提攜太子一系的考生。”
蕭景玄握緊拳頭,強壓下心中怒火:“先生可有證據?”
徐謙從柜子深處取出一個木盒:“這是當年王大人與張大人往來的書信副本,草民偷偷抄錄的。原本應該已經銷毀了。”
蕭景玄接過木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紙。他快速瀏覽,越看臉色越沉。信中不僅提到了科舉舞弊的細節,還涉及太子如何通過王懷遠操控官員任免,結黨營私。
“先生為何保留這些?”他問。
徐謙苦笑:“草民雖是一介書生,也知忠義二字。當年不敢揭發,是怕禍及家人。但這些證據留著,或許有朝一日能還沈大人清白。如今殿下既然要查,草民愿將這些證據交予殿下。”
蕭景玄鄭重收好木盒:“先生大義,本王替沈家謝過。”
離開私塾時,日已當空。蕭景玄坐在馬車里,看著手中的木盒,心中五味雜陳。證據找到了,但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丑陋。
太子為了培植勢力,不惜舞弊科舉,陷害忠良。而父皇……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馬車忽然停下,玄七在外低聲道:“殿下,前面有人攔路。”
蕭景玄掀開車簾,看到街心站著幾個身穿東宮侍衛服飾的人。為首的是個中年太監,面白無須,眼神陰鷙。
“靖王殿下,”太監尖著嗓子道,“太子妃娘娘有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