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壽辰前一日,黃昏時分。
沈青瀾坐在靖王府書房里,面前攤開著一張禮部官署的布局圖。這是蕭景玄命人連夜繪制的,連每處崗哨的位置、侍衛換班的時間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檔案庫在后衙東側,門前有兩名守衛,戌時換班,中間有半盞茶的間隙。”蕭景玄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但這里是禮部重地,即便壽辰期間守衛松懈,也不會完全無人。”
沈青瀾仔細看著圖紙。她需要一條既能進入檔案庫,又能在被發現時快速撤離的路線。
“西側有扇角門,平時鎖著,但鑰匙在管理檔案的老書吏手里。”她指著圖上的一點,“這位老書吏姓鄭,在禮部當了三十年差,家中貧寒,老妻久病。殿下若能設法拿到鑰匙,或讓他行個方便……”
“已經安排好了。”蕭景玄從抽屜里取出一把銅鑰匙,“鄭書吏的兒子在城南書院讀書,我的人幫他打點了今年的束。作為回報,他會在今夜值守時‘不小心’打翻油燈,引開部分守衛。這把鑰匙是他給的備份。”
沈青瀾接過鑰匙,入手冰涼。她知道蕭景玄為了這次行動動用了多少人脈和資源,這讓她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找到答卷后,我該如何帶出來?”她問。禮部檔案庫的文書進出都有嚴格登記,尤其是科舉答卷這樣的重要檔案,更是不可能隨意帶出。
蕭景玄取出一卷空白卷軸:“用這個。”
卷軸展開,里面是特制的夾層。蕭景玄解釋道:“這是用魚鰾膠粘合的雙層宣紙,中間可夾帶薄紙。你將找到的答卷臨摹下來,夾在中間帶出。原件務必放回原處,不能留下痕跡。”
沈青瀾接過卷軸,手感輕盈,做工精巧。她不得不佩服蕭景玄思慮之周詳。
“記住,”蕭景玄看著她,神色嚴肅,“戌時三刻行動,亥時初刻必須撤離。無論是否找到證據,都不能耽擱。玄七會在西側角門外接應,一旦有變,立刻發信號。”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吹三聲短促,是安全;兩聲長一聲短,是有險但可控;連續急促,是危險速撤。”
沈青瀾將竹哨貼身收好,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
窗外暮色漸深,書房里點起了燈。燭火跳躍,在兩人臉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蕭景玄忽然道:“青瀾,若你后悔,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派別人去。”
“不。”沈青瀾搖頭,目光堅定,“這是我沈家的冤案,必須由我來查。而且,殿下說得對,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文書檔案的規矩。我去,成功的把握最大。”
“但你可能會遇到危險。”蕭景玄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太子雖然閉門思過,但太子妃不會坐視不管。她若知道你在調查科舉案,定會不擇手段阻撓。”
沈青瀾想起太子妃那雙看似慵懶實則銳利的眼睛,心頭微凜。但她沒有退縮:“正因如此,才更要盡快找到證據。拖得越久,變數越多。”
她頓了頓,看向蕭景玄:“殿下不也在冒險嗎?扳倒趙德昌,等于公開與太子為敵。接下來的路,只會更艱難。”
蕭景玄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許苦澀,更多的是堅定:“你說得對。這條路既然選了,就不能回頭。但青瀾,你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都要活著回來。”
“我答應。”沈青瀾輕聲說。
兩人相視無,卻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信任和決心。這一刻,他們不僅是盟友,更是彼此在這條荊棘路上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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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二刻,夜幕完全降臨。
沈青瀾換上一身深藍色粗布衣裙,這是禮部雜役的服飾。蕭景玄還為她準備了易容的藥物,將白皙的膚色涂暗,眉毛描粗,又在臉頰點了些雀斑。銅鏡中的人看起來就像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雜役女子。
“記住你的身份,”蕭景玄最后叮囑,“你是鄭書吏的遠房侄女,來京城投親,暫時在禮部幫忙整理文書。腰牌已經準備好了。”
沈青瀾檢查了腰牌,又將需要帶的東西清點一遍:鑰匙、卷軸、竹哨、一小截炭筆、火折子。她將這些東西藏在衣服的暗袋里,確保行動時不會發出聲響。
玄七從外面進來,低聲道:“殿下,鄭書吏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禮部的守衛比平日少了一半,大部分人都被調去籌備明日壽典了。”
“好。”蕭景玄看向沈青瀾,“該出發了。”
靖王府的馬車在夜色中駛向禮部官署。車簾低垂,沈青瀾坐在車內,能聽到外面街市的喧鬧逐漸遠去。越靠近皇城,街道越安靜。
馬車在距離禮部兩條街的地方停下。沈青瀾下車,融入夜色。玄七在不遠處跟著,保持著一個既能看到她,又不會引起注意的距離。
禮部官署坐落在皇城東南角,與六部其他衙門相鄰。今夜這里燈火通明,明日是皇后壽辰,禮部作為主管慶典的衙門,自然是最忙碌的地方。
沈青瀾從側門進入,守門的侍衛看了一眼她的腰牌,揮揮手讓她進去。一切順利。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她穿過前院,繞過正堂,來到后衙。這里比前院安靜許多,只有幾間屋子亮著燈,是值守官員的住處。
檔案庫在東側一座獨立的小樓里,兩層高,磚木結構。樓前果然有兩名守衛,正靠在門邊打盹。沈青瀾隱在樹影中觀察,看到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對同伴說了句什么,然后往茅房方向走去。
機會來了。
她等那名守衛走遠,迅速從樹影中閃出,貼著墻根靠近檔案庫。剩下的那名守衛正低頭整理佩刀,沒有注意到她的接近。
沈青瀾深吸一口氣,拿出鑰匙,輕輕插入鎖孔。銅鎖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開了。她推開門,閃身進去,又將門輕輕掩上。
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
檔案庫內一片漆黑,只有從窗戶透進的微弱月光。沈青瀾點燃火折子,借著光亮打量四周。屋里擺滿了高大的木架,架上整齊碼放著卷宗箱,空氣中有股陳年紙張和灰塵混合的味道。
她快速尋找永和十五年的檔案。按照禮部的歸檔規矩,科舉檔案按年份存放,每十年一個區域。她很快找到了永和十年到十九年的區域。
永和十五年的卷宗箱放在第三層。沈青瀾搬來梯子,小心地取下箱子。箱子很重,她費了些力氣才搬到旁邊的書案上。
打開箱蓋,里面是厚厚的卷宗。她快速翻找,終于找到了考生答卷的部分。每一份答卷都裝在特制的封套里,封套上寫著考生的姓名、籍貫、名次。
周文昌……周文昌……
她的手指在封套上快速劃過,心跳如鼓。終于,在二甲第十八名的位置,她找到了那個名字。
抽出封套,里面是厚厚一沓答卷紙。沈青瀾屏住呼吸,一頁頁翻開。這是周文昌的殿試答卷,題目是《論吏治清濁與國家興衰》。
字跡工整,行文流暢,引經據典,確實是一篇好文章。但沈青瀾仔細觀察,發現這字跡雖然模仿得很像,但在一些筆畫的轉折處,仍能看出刻意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她在最后幾頁發現了一處破綻――在論述“吏治清明”時,原文引用了一句《周禮》的典故,但周文昌寫錯了其中兩個字。這種錯誤,對于真正熟讀經史的人來說幾乎不可能犯。
沈青瀾心跳加速。她拿出炭筆和卷軸,開始快速臨摹關鍵部分。她的手很穩,下筆如飛,多年的書法功底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檔案庫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外面偶爾傳來守衛的腳步聲,每一次都讓她心頭一緊。
臨摹完周文昌的答卷,她又翻找其他可能涉案考生的答卷。果然,在幾個名次靠前但后來仕途平平的考生答卷中,她也發現了類似的疑點――字跡雖工整,但文風與考生其他文章不符,有些甚至出現了明顯的常識性錯誤。
這些都是證據。雖然不能直接證明父親清白,但足以證明當年的科舉確實存在問題。
就在她準備收拾東西離開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
“什么人?站住!”
是守衛的喝問。
沈青瀾心中一凜,立刻吹滅火折子,躲到書架后的陰影里。她聽到腳步聲朝檔案庫靠近,不止一個人。
“剛看到有個黑影往這邊來了。”一個守衛的聲音。
“不會是賊吧?快看看門鎖。”
沈青瀾握緊竹哨,準備隨時發出信號。但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另一個聲音:“慌什么?是我。”
是鄭書吏。
“鄭老?這么晚了您怎么……”
“明日壽典,尚書大人要查歷年壽宴的舊例,讓我來找卷宗。”鄭書吏的聲音很平靜,“你們去別處看看吧,這里我看著。”
守衛們似乎有些猶豫,但鄭書吏在禮部資歷老,他們也不敢多問。腳步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