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官道泥濘難行。
沈青瀾乘坐的馬車在顛簸中艱難北行,車輪不時陷入雪坑,需要玄七和隨行的兩名護衛下車推搡。車廂內寒冷刺骨,即便裹著厚厚的棉袍,沈青瀾仍能感到寒氣從車廂縫隙中鉆入,凍得手指發僵。
她掀開車簾一角,望向窗外。天地蒼茫,白雪覆蓋的原野一望無際,遠處的山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模糊的輪廓。這是她第一次離開京城,第一次見到如此遼闊的景象。
“沈姑娘,前面有處驛站,要不要歇歇腳?”玄七在前頭問道。
沈青瀾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殿下的大軍走到哪里了?”
“按行程,應該過了永定河,明日就能到保定府。”玄七道,“我們輕車簡從,若是趕一趕,三天內能追上。”
“那就不歇了。”沈青瀾放下車簾,“繼續趕路吧。”
馬車繼續前行。沈青瀾從行囊中取出筆墨紙硯,就著車廂內微弱的光線,開始謄錄一份北疆的軍情簡報――這是德妃臨行前給她的,說是林尚宮從兵部檔案中抄錄出來的副本。
簡報上的內容觸目驚心:北疆駐軍五萬,但實際能戰之兵不足三萬,軍械老舊,糧草短缺。更嚴重的是,將領之間派系林立,大都督趙德昌是太子的人,副都督陳鐵山出身寒門,兩人勢同水火。
沈青瀾一邊抄錄,一邊在心中盤算。蕭景玄只帶了三萬兵馬,加上北疆駐軍,紙面上有八萬之眾,但若內部不合,這八萬還不如三萬。
正沉思間,馬車猛地一震,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沈青瀾問。
玄七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帶著警惕:“姑娘別出來,前面有人攔路。”
沈青瀾心中一緊,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只見前方官道上,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持刀而立,擋住了去路。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手中鋼刀在雪光下泛著寒光。
“車里的,出來!”那人喝道。
玄七按劍上前:“諸位是哪條道上的?我們只是過路的客商,行個方便如何?”
“客商?”黑衣人冷笑,“客商會走這條官道?客商會有這么好的馬車?少廢話,把車里的人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沈青瀾心知不妙。這些人不是普通劫匪,目標明確,就是沖著她來的。太子的人?還是泰王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從袖中取出德妃給的令牌,又摸了摸藏在懷中的匕首。德妃說過,這令牌關鍵時刻能調動暗線,但此地荒郊野外,遠水難救近火。
“玄七,”她低聲道,“拖住他們,我想辦法脫身。”
“姑娘不可!”玄七急道,“殿下交代,務必保護姑娘安全。”
“正因要安全,才不能硬拼。”沈青瀾冷靜道,“他們人多,我們只有四人。你纏住他們,我往林子里跑。記住,不要戀戰,脫身為主。”
話音未落,黑衣人已經動手。玄七和兩名護衛拔劍迎上,刀劍相交,濺起火星。
沈青瀾趁機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往路旁的樹林奔去。積雪沒膝,她跑得艱難,身后傳來追趕的腳步聲。
“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沈青瀾咬緊牙關,拼命向前跑。樹枝劃破了她的臉頰,雪灌進了靴子,冰冷刺骨。但她不能停,停下來就是死。
跑出約莫一里地,前方出現一條冰封的小河。沈青瀾正猶豫要不要過河,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順著河岸滾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裳,她掙扎著想要爬上岸,卻聽見追兵已經近了。
“在那邊!”
“下河抓人!”
沈青瀾心中一涼,正欲拔匕首拼命,忽然一只手從河岸邊的枯草叢中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拖入一個隱蔽的洞穴。
“別出聲。”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沈青瀾僵住,不敢動彈。洞口外,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人呢?”
“剛才明明看見滾下來了。”
“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腳步聲在洞口外徘徊片刻,漸行漸遠。沈青瀾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救她的人。
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面容粗獷,臉上有道傷疤,眼神銳利如鷹。他穿著一身破舊的皮襖,腰間別著短刀,看起來像個獵戶。
“多謝壯士相救。”沈青瀾低聲道謝。
男子打量她:“你不是本地人。那些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抓你?”
沈青瀾遲疑片刻:“我是京城來的,去北疆尋親。那些人是仇家派來的。”
“仇家?”男子冷笑,“姑娘這身打扮,可不像是普通百姓。還有外面那三個護衛,武功不弱,不是尋常人家養得起的。”
沈青瀾心頭一緊,這人眼光毒辣,不好糊弄。
“壯士既然看出我不是普通人,為何還要救我?”
男子沉默片刻,緩緩道:“因為那些黑衣人,我看著眼熟。三天前,他們在前面二十里的張家莊,殺了一戶人家七口。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是我曾經的戰友。”
沈青瀾心中一震:“他們是什么人?”
“不知道。”男子搖頭,“但手段狠辣,訓練有素,不是普通山賊。姑娘,你惹上大麻煩了。”
正說著,洞外又傳來動靜。男子立刻警惕地按住刀柄,沈青瀾也握緊了匕首。
“姑娘!沈姑娘!”是玄七的聲音。
沈青瀾松了口氣:“是我的護衛。”
她走出洞穴,見玄七和兩名護衛滿身是血,但都還站著。地上躺著幾具黑衣人的尸體。
“姑娘沒事吧?”玄七急忙上前。
“沒事,多虧這位壯士相救。”沈青瀾指了指身后的男子。
玄七打量那男子,眼中閃過警惕:“多謝壯士。不知壯士高姓大名?”
“陳大。”男子淡淡道,“山野獵戶,不值一提。”
沈青瀾心中一動。陳?北疆副都督陳鐵山也姓陳,這人會不會……
“陳壯士可認識北疆的陳鐵山陳都督?”她試探地問。
陳大眼神微變:“姑娘認識我堂兄?”
果然!沈青瀾心中暗喜,面上不動聲色:“久聞陳都督威名,不曾見過。陳壯士既然是陳都督的堂弟,為何在此打獵?”
陳大臉色沉了下來:“這事說來話長。姑娘既然要去北疆,我勸你一句,北疆現在不太平,能不去就別去。”
“我必須去。”沈青瀾堅定道,“我有要事在身。”
陳大看了她許久,終于嘆口氣:“罷了。你們這樣走,到不了北疆。那些黑衣人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姑娘信得過我,我送你們一程。”
“這……”玄七看向沈青瀾。
沈青瀾沉吟片刻,點頭:“那就勞煩陳壯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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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保定府郊外。
蕭景玄的大軍在此扎營休整。中軍大帳內,他正在研究北疆的輿圖,眉頭緊鎖。
“殿下,”副將李勇進來稟報,“探子回報,前方五十里發現突厥游騎,約三百人。”
“三百人?”蕭景玄抬頭,“只是游騎?”
“是。但很奇怪,他們在那一帶徘徊不去,像是在等什么。”
蕭景玄站起身,走到帳外。夜幕降臨,營地點起篝火,將士們圍火取暖,炊煙裊裊。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領兵,三萬將士的性命都系于他一身,壓力如山。
“李將軍,”他忽然道,“你覺得陳鐵山此人如何?”
李勇一愣:“陳副都督?末將聽說他驍勇善戰,但性情耿直,在北疆與趙都督不和,處處受排擠。”
“如果我要用他,該如何?”
“這……”李勇猶豫,“殿下,陳鐵山是寒門出身,趙德昌卻是太子的親信。殿下若重用陳鐵山,恐得罪趙德昌,也得罪太子。”
蕭景玄冷笑:“得罪太子?本王得罪他的還少嗎?”
正說著,一名親兵匆匆進來:“殿下,營外有人求見,說是……說是送文書來的。”
“文書?”蕭景玄疑惑,“讓他進來。”
片刻后,一個身著男裝、面容清秀的“少年”走進大帳。蕭景玄一看,眼中閃過驚喜,但很快收斂,揮手屏退左右。
帳中只剩兩人時,他才低聲道:“青瀾?你怎么……”
沈青瀾摘下帽子,露出女裝發髻,微微一笑:“殿下說過,西華門外不見不散。我來了。”
蕭景玄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臉上有劃傷,衣衫也沾著泥土,顯然一路艱辛。
“路上可還順利?”他問。
沈青瀾搖頭,將遇襲之事簡單說了,又提到陳大。“那位陳壯士送我們到保定府外就告辭了,但留了句話給殿下。”
“什么話?”
“他說:‘北疆的水很深,殿下若要趟,先得摸清底。’”沈青瀾頓了頓,“殿下,陳壯士就是陳鐵山的堂弟。他告訴我,陳鐵山在北疆處境艱難,趙德昌一直想除掉他。”
蕭景玄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還有,”沈青瀾從懷中取出一份謄錄的簡報,“這是我抄錄的北疆軍情,請殿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