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離京前夜,京城飄起了這個冬天最大的一場雪。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不到兩個時辰,整個皇城已是銀裝素裹。靖王府內,燈火通明,蕭景玄正與心腹幕僚們做最后的部署。
“殿下,三萬兵馬已在城外集結,糧草輜重也已備齊。”陸文遠指著輿圖,“此去北疆,快則半月,慢則二十日可到。只是……”
“只是什么?”蕭景玄抬頭。
陸文遠壓低聲音:“兵部剛剛接到密報,突厥這次集結的騎兵不止五萬,至少八萬,且有攻城器械。殿下只帶三萬兵馬,恐怕……”
書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以少敵多,又是客場作戰,勝算渺茫。
“父皇只給三萬兵馬,自有他的考量。”蕭景玄神色平靜,“北疆還有五萬駐軍,加起來八萬對八萬,未必會輸。”
周延年皺眉:“可北疆駐軍多年未經戰事,軍備松懈,將領又多與太子有舊。殿下若去,恐受掣肘。”
“所以才要速戰速決。”蕭景玄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突厥寒冬用兵,本就犯了兵家大忌。他們糧草補給困難,只要我們能拖上一兩個月,他們自會退兵。”
李繼擔憂道:“可殿下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整合駐軍?”
蕭景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所以本王需要一個人。”
“誰?”
“北疆副都督,陳鐵山。”蕭景玄道,“此人出身寒門,驍勇善戰,卻因不肯依附太子,在北疆被壓制多年。本王查過他的底細,可用。”
眾人恍然。原來殿下早有準備。
“周尚書。”蕭景玄看向周延年,“本王離京后,朝中之事就拜托你了。尤其是密旨和劉墉那邊,務必看緊。”
“殿下放心。”周延年鄭重道,“臣定當竭盡全力。”
“陸侍郎,兵部那邊……”
正交代著,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玄七匆匆進來,面色凝重:“殿下,宮里出事了。”
蕭景玄心頭一緊:“什么事?”
“劉墉劉閣老……遇刺了。”
滿座皆驚。
“什么時候的事?傷勢如何?”蕭景玄霍然起身。
“就在半個時辰前,在回府的路上。”玄七道,“刺客有七八人,武功高強,劉閣老身中三刀,所幸護衛拼死相救,現在人在太醫院,生死未卜。”
蕭景玄臉色陰沉如水。劉墉遇刺,密旨就危險了。太子這手夠狠,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刺客抓到了嗎?”
“跑了一個,其余都死了。”玄七道,“但其中一個刺客身上,搜出了東宮的腰牌。”
“東宮?”周延年倒吸一口涼氣,“太子竟敢如此明目張膽?”
“未必是太子。”蕭景玄冷笑,“也可能是有人嫁禍。但無論如何,劉墉一出事,密旨就……”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侍衛進來稟報:“殿下,宗正府傳來消息,宗正令蕭王爺突發急病,昏迷不醒。”
一連串的變故,讓書房里的氣氛降到冰點。
宗正令蕭王爺是皇叔,掌管宗正府,也是密旨的三位保管人之一。他這一病,宗正府那份密旨就無人看管了。
“好算計。”蕭景玄緩緩坐下,“一夜之間,三份密旨兩份出事。只剩尚宮局那份……”
他忽然想起沈青瀾,心頭一緊:“玄七,立刻派人暗中保護沈姑娘。太子既然動了手,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她。”
“是!”
**
與此同時,怡和宮。
沈青瀾已經得知劉墉遇刺的消息。她坐在燈下,手中握著那枚蘭花玉佩,指尖冰涼。
劉墉遇刺,宗正令病倒,這絕不是巧合。有人要在靖王離京前,毀掉所有密旨線索。而知道她看過密旨副本的人不多,王順算一個,還有……
她想起御花園假山后的那雙眼睛,心頭一凜。
“沈典籍。”云嬤嬤推門進來,低聲道,“德妃娘娘讓您過去一趟。”
沈青瀾收起玉佩,跟著云嬤嬤來到德妃寢殿。德妃還未歇息,坐在燈下看書,見她進來,放下書卷。
“劉墉的事,你知道了?”德妃問。
“是。”沈青瀾點頭,“娘娘,這明顯是沖著密旨來的。”
德妃輕笑:“不止是密旨,也是沖著靖王去的。明日靖王就要離京,今夜發生這樣的事,就是要亂他的心神,讓他在北疆分心。”
“那密旨……”
“尚宮局那份,本宮已讓林尚宮轉移了。”德妃道,“但宮里已經不安全了。青瀾,本宮問你,若有人要對你下手,你會如何?”
沈青瀾抬起頭:“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得到消息,太子已經懷疑你了。”德妃看著她,“今日王順在御花園攔你,不是偶然。他定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要搜查你身上是否有密旨線索。幸好靖王路過,否則……”
沈青瀾心頭一沉。她確實大意了,以為有靖王庇護就安全,卻忘了太子狗急跳墻,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本宮給你兩個選擇。”德妃緩緩道,“第一,留在宮中,但本宮不能保證你的安全。第二,隨靖王去北疆。”
沈青瀾愣住了:“去北疆?”
“對。”德妃點頭,“本宮可以安排你以隨軍文書的名義出宮,隨靖王赴北疆。一來避開宮中危險,二來……你在靖王身邊,或許能幫到他。”
這個提議太突然,沈青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去北疆,意味著離開這個困了她多年的深宮,也意味著要和蕭景玄并肩作戰。但北疆苦寒,戰事兇險,她能幫上什么忙?
“你不必立刻回答。”德妃道,“回去想想,天亮前給本宮答復。”
沈青瀾回到偏殿,心亂如麻。
窗外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瀾兒,人生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路難走,但必須走。”
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
留在宮中,或許能繼續搜集證據,為沈家翻案。但危險重重,隨時可能喪命。
去北疆,能避開危險,也能陪在蕭景玄身邊。但遠離京城,翻案的事就會耽擱。
正猶豫間,窗外又傳來叩擊聲。
這次不是銅錢,而是一枚玉佩――蕭景玄給她的那枚蘭花玉佩,系著一張小紙條。
沈青瀾開窗取下,紙條上只有兩個字:“等我。”
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所寫。蕭景玄現在應該忙著準備出征事宜,卻還記掛著給她傳信。
沈青瀾握著玉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個看似冷漠的皇子,其實比誰都細心。
她提筆,在一張紙條上寫下三個字:“我等你。”
將紙條系回玉佩,放回窗臺。很快,玉佩被取走。
沈青瀾站在窗前,看著茫茫雪夜,心中忽然有了決定。
父親含冤而死,沈家需要昭雪。但若她死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活著,才有希望。
她要去北疆,要活著,要親眼看到沈家沉冤得雪,要親眼看到蕭景玄……
想到那個名字,她臉上微熱。
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
**
子時三刻,靖王府。
蕭景玄收到沈青瀾的紙條,看著那三個字,嘴角微微上揚。
“殿下,沈姑娘那邊……”玄七小心翼翼地問。
“她答應等我了。”蕭景玄將紙條小心收好,“去,準備一下,明早出發前,我要見她一面。”
“可是殿下,明日卯時就要出發,今夜還要點兵、驗糧,時間恐怕……”
“擠也要擠出時間。”蕭景玄打斷他,“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有些話必須當面說。”
“是。”
玄七退下后,蕭景玄獨自站在窗前。雪還在下,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但這份潔白之下,藏著多少污穢和血腥,只有他知道。
明日離京,京城這盤棋就交給周延年了。他只希望,等他回來時,一切還來得及。
正想著,外頭忽然傳來喧嘩聲。蕭景玄皺眉:“怎么回事?”
一名侍衛匆匆進來:“殿下,府外來了許多百姓,說是……說是來送行的。”
“送行?”蕭景玄微怔,“這么晚了,又下著大雪……”
他走到府門前,只見門外聚集了數百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提著燈籠,捧著熱粥、棉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見蕭景玄出來,一位老者顫巍巍上前:“草民等聽說靖王殿下明日要出征北疆,特來送行。北疆苦寒,這些棉衣、熱粥,還請殿下收下。”
蕭景玄看著這些淳樸的百姓,心中涌起復雜情緒。他這些年刻意低調,不問政事,就是不想卷入奪嫡之爭。可如今,他還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