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玄接過信,快速瀏覽。信是都察院一位御史寫的,內容是彈劾吏部侍郎張謙貪贓枉法、賣官鬻爵,附上了詳細證據。
“這不是好事嗎?”蕭景玄疑惑,“我們正要動張謙,有人遞刀,正好。”
“殿下再往下看。”周延年指著信末。
蕭景玄看向最后幾行,臉色漸漸變了。這封彈劾信里,不僅涉及張謙,還牽扯到了已故的沈文淵。信中稱,當年科舉案中,沈文淵并非完全無辜,也曾收受考生賄賂,只是后來分贓不均,才被同伙構陷。
“胡亂語!”蕭景玄將信拍在案上,“沈太傅清正廉潔,朝野皆知。這是污蔑!”
“臣也相信沈太傅是冤枉的。”周延年沉聲道,“但這封彈劾信一旦遞上去,勢必會重啟科舉案的調查。到時無論結果如何,沈家的名聲都會受損。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這封信的筆跡,模仿的是已故御史中丞陳望的筆法。”
蕭景玄瞳孔一縮:“陳望?”
“是。陳望三年前病故,但他的彈劾奏章風格獨特,朝中老臣都認得。這封信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臣知道陳望已死,幾乎要以為是他從墳墓里爬出來寫的。”
“有人想借死人之手,攪亂朝局。”蕭景玄緩緩道,“張謙是太子的人,沈文淵是我的未來岳丈。這一箭雙雕,好算計。”
“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蕭景玄在房中踱步,雪光透過窗紙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半晌,他停下腳步:“這封信,壓不住吧?”
“壓不住。”周延年搖頭,“那位御史是直性子,認死理。他既寫了這信,就一定會遞。最遲明日早朝,就會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病重,未必能處理此事。”
“但太子監國在即。”周延年一語道破關鍵,“若皇上真到了不能理政的地步,太子便會代行君權。到時這案子落到他手里,殿下覺得會如何?”
蕭景玄閉上眼睛。會如何?自然是趁機坐實沈文淵的罪名,打擊他的勢力,甚至可能牽連到沈青瀾。
“不能讓他得逞。”蕭景玄睜開眼,眼中寒光凜冽,“周尚書,我要你做一件事。”
“殿下請吩咐。”
“連夜聯絡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中我們的人。”蕭景玄一字一句道,“明日早朝,若這封彈劾信真遞上去了,我要你們聯名上奏,要求三司會審,公開審理此案。”
周延年一怔:“公開審理?那豈不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蕭景玄道,“既然對方想用輿論壓我們,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公開審理,讓全天下的人都看著,看這樁陳年舊案里,到底藏著多少齷齪。沈太傅清白一世,不怕人查。但張謙呢?他那些臟事,經得起查嗎?”
周延年思索片刻,眼睛漸漸亮了:“殿下是想……借力打力?”
“不錯。”蕭景玄冷笑,“他們想用科舉案打擊我,我就用科舉案反擊。張謙這些年貪贓枉法,證據我們搜集了不少,正好趁這次一并拋出去。我倒要看看,到最后,是誰身敗名裂。”
“可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太子那邊……”
“遲早要對上。”蕭景玄望向窗外的飛雪,“父皇病重,局勢已容不得我們再蟄伏。這一戰,就當是開場鑼吧。”
周延年深吸一口氣,鄭重行禮:“臣明白了。這就去安排。”
送走周延年,蕭景玄獨自在書房坐了許久。炭火漸弱,寒意重新侵襲。他卻不覺得冷,胸中有一團火在燒。
五年了。從母妃冤死的那天起,他就在等這一天。等一個機會,將那些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一個個揪到陽光下。
如今,機會來了。
他從懷中取出那枚蘭花玉佩,輕輕摩挲。玉質溫潤,仿佛還帶著母妃的體溫。
“母妃,”他低聲自語,“您再等等。兒子很快就能為您討回公道了。”
窗外,雪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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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雪停了。
沈青瀾一夜未眠。天未亮,她就起身梳洗,換上正式的女官朝服。今日有大朝會,五品以上女官需至乾元殿外廊下候命,以備傳喚。
鏡中的自己眼下一片青黑,她敷了薄粉遮掩,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憂色。昨夜她通過暗線得到消息,今日朝會恐有大事發生。具體何事,傳信人也不清楚,只讓她萬事小心。
“典籍,該出發了。”云嬤嬤在門外輕喚。
沈青瀾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門而出。庭院里積雪皚皚,宮人們正在掃雪,沙沙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前往乾元殿的路上,遇到的宮人皆行色匆匆,神色凝重。沈青瀾心中不安更甚。
乾元殿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員,三五成群低聲議論。沈青瀾與幾位相熟的女官站在一起,垂首靜立,耳朵卻豎著,捕捉著只片語。
“聽說了嗎?皇上今日又不臨朝了。”
“已是第五日了……唉。”
“太子殿下代為主持,這可是頭一遭。”
“怕是要變天啊……”
正說著,鐘鼓齊鳴,宮門大開。百官魚貫而入,沈青瀾等女官也按照品級列隊進入廊下。
大殿內,太子蕭景宸端坐于龍椅之下的監國位上,一身明黃朝服,神色肅穆。他的左側坐著幾位閣老,右側空著――那是永和帝的位置。
“皇上龍體欠安,今日由本宮代為主持朝會。”蕭景宸聲音洪亮,回蕩在大殿中,“諸卿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話音未落,御史隊列中走出一人,手持象牙笏板,朗聲道:“臣,監察御史趙明誠,有本奏!”
來了。沈青瀾心中一緊。
“趙御史請講。”
趙明誠展開奏章,聲音鏗鏘:“臣彈劾吏部侍郎張謙,貪贓枉法、賣官鬻爵、結黨營私,十年間收受賄賂逾百萬兩!此其一。其二,臣要重提永和十二年科舉泄題案,此案尚有疑點未清,涉案官員沈文淵所謂‘受賄’一事,證據不足,恐有冤情!臣懇請重審此案,還冤者清白,懲真兇罪責!”
此一出,滿殿嘩然。
張謙臉色煞白,出列跪倒:“太子殿下明鑒!臣冤枉!趙御史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查過便知。”趙明誠毫不退讓,“臣已搜集部分證據,附于奏章之后。請殿下過目!”
太監將奏章呈上。蕭景宸接過,快速翻閱,臉色漸漸陰沉。
沈青瀾在廊下,手心全是冷汗。她聽不見奏章內容,但從太子的表情和殿中氣氛,能感覺到事態的嚴重。
“張侍郎,”蕭景宸放下奏章,聲音冰冷,“趙御史所奏,你可有辯解?”
“臣……臣……”張謙汗如雨下,“那些所謂證據,皆是偽造!是有人要陷害臣!殿下,臣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
“是不是忠心,查了才知道。”蕭景宸淡淡道,“既然趙御史提出重審科舉案,那本宮就準了。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重新調查永和十二年科舉案,并徹查張謙貪腐一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百官:“此案關系朝廷清譽,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三司主審官員,由本宮親自指定。”
沈青瀾的心沉到谷底。太子指定主審,那這案子還能有公正可嗎?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殿下,臣有異議。”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是刑部尚書周延年。
“周尚書請講。”
周延年出列,不卑不亢:“殿下,科舉案涉及朝廷掄才大典,張謙貪腐案涉及二品大員,兩案皆關系重大。若由殿下指定主審,恐有偏私之嫌,難以服眾。臣建議,主審官員由閣臣推薦、百官公議產生,以示公正。”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接連幾位官員出列支持,皆是蕭景玄暗中聯絡過的寒門官員和清流代表。
蕭景宸臉色更難看了。他盯著周延年,眼中寒光閃爍:“周尚書這是信不過本宮?”
“臣不敢。”周延年躬身,“臣只是為朝廷法度、為殿下清譽著想。公開推選,透明審理,方能彰顯殿下公正無私。”
殿中陷入僵持。支持太子的官員和支持周延年的官員分列兩旁,隱隱形成對峙之勢。
沈青瀾在廊下看著,忽然明白了蕭景玄的用意。他這是要逼太子在百官面前表態――要么同意公開公正的審理,要么坐實偏私護短的罪名。
高明。
果然,僵持片刻后,蕭景宸緩緩道:“周尚書所有理。那便依卿所奏,主審官員由閣臣推薦,明日朝會議定。”
“殿下圣明!”周延年等人齊聲道。
退朝的鐘聲響起時,沈青瀾幾乎虛脫。她扶著廊柱站穩,才發現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沈典籍,沒事吧?”身旁的女官關切地問。
“沒事。”沈青瀾勉強笑笑,“只是站得久了,有些頭暈。”
走出乾元殿,陽光刺眼。積雪反射著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沈青瀾瞇起眼,望向宮墻外的天空。
要變天了。但這變天,未必是壞事。
至少,沈家的案子,終于有機會重見天日了。
她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瀾兒,沈家清譽,重于性命。為父不怕死,只怕這冤屈永無昭雪之日。”
父親,您看到了嗎?女兒在努力,靖王在努力。總有一天,沈家的冤屈會洗清,您的清名會恢復。
雪后的空氣清冷凜冽,沈青瀾卻覺得胸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動。
這盤棋,終于要進入中局了。
而她和他,已做好了迎戰的準備。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