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靖王府。
蕭景玄寅時便起身練劍,這是多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庭院中,劍光如雪,衣袂翻飛,一招一式都帶著沙場特有的凌厲。晨光熹微中,他的身影挺拔如松,眉宇間卻凝著化不開的沉郁。
沈青瀾站在廊下靜靜看了片刻,待他收劍回鞘,才捧著巾帕上前:“殿下。”
蕭景玄接過帕子拭汗,氣息微喘:“都準備好了?”
“是。給衛國公夫人的禮物已經備好,是前日殿下從宮中得的那個紫檀嵌玉如意匣,里面裝了江南新貢的云霧茶。”沈青瀾稟報道,“車馬也已安排妥當,巳時出發。”
蕭景玄點頭,將劍遞給侍從,與她一同往書房走:“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沈青瀾答得簡單,實則一夜輾轉。那些賬冊信件中的內容,淑妃冤案的線索,江南的危局……樁樁件件都在腦中翻騰。但她知道,蕭景玄肩上的擔子更重。
書房內,早膳已擺好。兩人對坐用膳,氣氛難得的寧靜。
“青瀾,”蕭景玄忽然開口,“今日去衛國公府,夫人若問起朝中局勢,你如何應對?”
沈青瀾放下粥勺,略一思忖:“如實相告,但有所取舍。鄭氏之事已成定局,江南商會必受整頓,這些可以明。至于齊王與李皇后……點到為止即可。衛國公夫人是聰明人,自會明白。”
“聰明人。”蕭景玄重復這三個字,唇角微勾,“是啊,能在宮中經營數十年,又能在朝局變幻中屹立不倒,衛國公夫人確實是個聰明人。只是聰明人往往想得太多,也顧慮太多。”
“殿下是擔心夫人不愿明確表態?”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行事向來謹慎。”蕭景玄道,“他們可以暗中相助,卻不會輕易站隊。今日之約,與其說是結盟,不如說是互相試探。”
沈青瀾若有所思:“那殿下準備如何應對?”
“以誠相待。”蕭景玄看著她,“對聰明人,耍心機反而落了下乘。衛國公夫人既然通過安陽郡主遞了鑰匙,又邀我們過府,便是有意結交。我們只需讓她看到我們的誠意和能力,足矣。”
用罷早膳,蕭景玄換了身月白色常服,玉冠束發,少了朝堂上的威儀,多了幾分清貴之氣。沈青瀾則是一身淡青色襦裙,發髻簡單,只簪一支白玉簪,素凈典雅。
巳時整,馬車駛出靖王府,往衛國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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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公府位于城東青雀巷,這一帶多是勛貴府邸,青石鋪路,高墻深院,透著百年世家的厚重底蘊。國公府門楣并不張揚,但門前一對石獅威嚴肅穆,匾額上“敕造衛國公府”五個鎏金大字,是永和帝御筆親題。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早有管事迎候。蕭景玄與沈青瀾下車,被引著穿過影壁、前廳,來到后院的花廳。
衛國公夫人已等在廳中。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繡金菊的褙子,發髻梳得一絲不茍,只戴了一支碧玉鳳釵,通身氣度雍容沉靜。見二人進來,她起身相迎,笑容溫和:“靖王殿下,沈長史,老身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夫人客氣。”蕭景玄拱手還禮,“今日叨擾了。”
“殿下能來,是國公府的榮幸。”夫人請二人入座,丫鬟奉上茶點。
寒暄幾句后,夫人看向沈青瀾:“沈長史那日補的拓本,老身看過了,果然精妙。柳公權的字難摹,沈長史卻能得其神韻,實在難得。”
“夫人過獎。”沈青瀾欠身,“不過是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若是雕蟲小技,這京城中能稱得上‘大技’的,恐怕也沒幾人了。”夫人笑道,話鋒一轉,“說起來,老身昨日得了一幅畫,想請殿下和沈長史一同品鑒。”
她示意丫鬟取畫。兩個丫鬟小心地展開一幅卷軸,掛在廳中的畫架上。
是一幅《雪夜訪戴圖》。畫中雪滿山川,孤舟泊岸,一人披氅立于船頭,遠望山中燈火。筆法蒼勁,意境高遠,確是大家手筆。
“這是……”蕭景玄凝目細看。
“前朝王孟端的真跡。”夫人緩緩道,“王孟端一生清高,不慕權貴,晚年隱居山中,這幅《雪夜訪戴圖》是他為摯友所作,畫的是晉人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的故事。”
她走到畫前,手指輕撫畫上題詩:“‘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殿下可知這典故的深意?”
蕭景玄眸光微動:“王子猷雪夜乘舟訪友,至門前卻折返,‘乘興而行,興盡而返’。夫人是想說,做事但求本心,不必拘泥形式?”
“殿下聰慧。”夫人點頭,“但也有一層意思――時機未到,強求無益。王子猷若真在那雪夜叩門,擾了戴安道清夢,反而不美。”
這是在暗示他們對付李皇后和齊王,不可操之過急。
蕭景玄深深看了夫人一眼:“夫人教誨,景玄謹記。只是有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該發時自然要發。”夫人回到座位,“但發箭之前,需看清風向,找準靶心。胡亂放箭,不僅射不中目標,還可能傷及無辜。”
她端起茶盞,輕輕撥動浮葉:“江南商會之事,老身略有耳聞。鄭氏這些年確實太過,是該敲打敲打。只是……江南水太深,牽一發而動全身。殿下若要整頓江南,需得有足夠的人手,還得有合適的機會。”
“夫人說的是。”蕭景玄道,“所以父皇調李宗年回京,命他主理江南賦稅清查。”
夫人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李宗年此人,剛直有余,圓融不足。在江南三年,得罪了不少人。殿下若要用他,需得替他擋去些明槍暗箭。”
“景玄明白。”
談話間,有丫鬟來報,說衛國公回府了。片刻后,一位年約五十、面容清癯的男子步入花廳,正是衛國公崔衍。
“見過靖王殿下。”崔衍拱手行禮,聲音洪亮中透著沉穩。
“國公爺不必多禮。”蕭景玄起身還禮。
崔衍入座,目光在蕭景玄臉上停留片刻,笑道:“殿下風采,更勝當年。北疆一戰,揚我國威,老臣佩服。”
“國公爺過譽,是將士用命。”
崔衍點頭,轉向沈青瀾:“這位便是沈長史吧?聽內子提起多次,今日得見,果然不凡。”
沈青瀾行禮:“國公爺謬贊。”
“不是謬贊。”崔衍正色道,“沈太傅當年學問人品,老臣是欽佩的。你能有今日,想必繼承了令尊的才學與風骨。女子為官雖不易,但若有真才實學,便當一展所長。”
這話說得懇切,沈青瀾心中感動:“謝國公爺。”
崔衍又與蕭景玄聊了些朝中事務,話雖含蓄,但意思明確――清河崔氏愿在江南之事上提供助力,但希望循序漸進,莫要引發動蕩。
午膳設在花廳旁的暖閣,菜肴精致而不奢華。席間,崔衍似無意般提起:“昨日李宗年遞了帖子,說三日后抵京,想來拜會老臣。”
蕭景玄心中一動:“李大人與國公爺有舊?”
“算是故交。”崔衍道,“他年輕時曾在老臣門下讀過幾年書,后來科舉入仕。此人確有才干,只是性子太直,不懂變通。這些年能走到今天,全靠皇上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