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小挺直脊背,雙手垂在身側。眼罩隔絕了所有光線,她只能“聽”和“感受”。
心臟沉穩有力地跳動,不是緊張,而是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平靜期待。
所有的情緒都被暫時剝離,她只是一個等待見證神圣時刻的士兵。
時間流逝。
突然——
一陣與之前所有聲音截然不同的、低沉而雄渾的咆哮,由遠及近,轟然撕裂寂靜!
航空發動機啟動了!
不是一臺,是兩臺!
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波濤沖擊耳膜,腳下大地都在微微震顫。
空氣仿佛瞬間被點燃,充滿灼熱氣浪和狂暴力量。
王小小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喇叭里傳來清晰冷靜的指令:“洞幺,跑道清空,可以滑出。”
“洞幺明白。”沉穩的男聲透過無線電傳來,帶著金屬質感。
王小小的手指收緊。
來了!
她能“聽”到那龐然大物開始移動,沉重的輪胎碾壓地面,發動機轟鳴從低沉怒吼向高亢尖嘯攀升。
聲音方位在緩慢而堅定地改變——朝向跑道!
風更大了,帶著噴氣發動機特有的灼熱尾跡。
她的全身肌肉繃緊,壓抑著幾乎沖破胸膛的激動。
然后,一切聲音在某個瞬間達到極致頂峰——推力全開,突破臨界點的怒吼!
“洞幺,起飛!”
“明白!”
轟———————!!!
就在這時
就是現在!
她幾乎是用扯的,一把拉下了眼罩。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瞇了下眼,但瞬間適應。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被晨曦染上淡金色的機場邊緣區域。她站在一個類似觀察臺或矮墻的后面,位置稍高,視野毫無遮擋。
而就在正前方,遠處寬闊的跑道上,一個銀灰色的、線條銳利如箭的修長身影,正迸發出狂暴的尾焰,掙脫地面的束縛!
殲七!
它不是靜止的圖片,不是模型,而是一團燃燒的、咆哮的、充滿生命力的金屬與火焰!
晨曦在它銀灰色的蒙皮上流淌,機身后方噴出的灼熱氣流扭曲了光線,在冷空氣中留下一道清晰的、震顫的軌跡。
巨大的聲壓讓王小小下意識地微微偏頭,耳膜嗡嗡作響。
她能感覺到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空氣中充滿了燃油燃燒后的特殊氣味和高速氣流卷起的、幾乎能割傷皮膚的烈風。
那個代表著一個國家工業與意志巔峰的造物,正在她“眼前”,在她無法用眼睛看見,卻能用全身每一個細胞“感受”到的前方,騰空而起!
它的速度感是如此的直接而暴力。
仿佛天空被撕裂!是掙脫大地束縛、刺破蒼穹的決絕宣!
從靜止到沖刺,那股一往無前、刺破蒼穹的氣勢,讓任何語都顯得蒼白。
那不是飛行,那是征服!是對地心引力的悍然挑戰,是對天空的霸權宣告!
王小小的眼睛睜到最大,一眨不眨。所有的委屈、疲憊、寒冷,在這一刻被那架昂首騰空的戰機徹底碾碎、蒸發。
她聽不見身邊年輕軍人可能發出的任何聲音,聽不見呼嘯的風,整個世界仿佛都靜了音,只剩下那越來越高的銀色身影,和它撕裂長空、烙印在她視網膜和靈魂深處的轟鳴。
戰機逐漸爬升,姿態穩定而決絕,銀色的身影在淡藍色的天幕上變得越來越小,卻越來越清晰,像一枚出膛的子彈,射向蒼穹的靶心。
直到它變成一個閃爍的光點,沒入更高遠的云層,那令人血脈僨張的轟鳴聲才漸漸被風聲取代。
王小小還仰著頭,保持著那個姿勢,脖子有些酸了,卻渾然不覺。
胸口堵著一團滾燙的東西,不是想哭,而是一種近乎戰栗的激動和崇敬。
她看到了。
她真的看到了。
不是通過報紙模糊的照片,不是通過后來紀錄片里的影像資料。
是此時此刻,用她自已的眼睛,看到了這個國家翅膀真正硬起來的、充滿力量與美感的瞬間。
年輕軍人輕輕碰了下她的胳膊,示意該離開了。
王小小緩緩低下頭,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她重新戴上眼罩,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但這一次的黑暗不同。
那片銀色刺破蒼穹的身影,那震撼心肺的轟鳴,已經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再也無法抹去。
回程的路似乎變短了。她沉默地跟著,腳步卻比來時更穩,更有力。
回到招待所房間,摘下眼罩,年輕軍人沒有多話,轉身離開,關上了門。
回到那間溫暖的招待所房間,暖氣帶來的燥熱感撲面而來。王小小沉默地脫下軍大衣,仔細掛好。然后,她走到窗邊,望著外面依舊陰沉卻仿佛被那道航跡點燃了的天空。
她抬起手,看著自已依舊有些發紅的、因為洗刷衣物和緊握拳頭而微微僵硬的指尖。
然后,她對著窗外那片天空,慢慢地、極其標準地,敬了一個軍禮。
不是為了誰。
是為了那聲怒吼。
是為了那道航跡。
是為了此刻胸膛里,那團被點燃的、冰冷的火焰。
她知道,從今往后,她守護的東西里,又多了一樣。
一樣沉重、耀眼、呼嘯著沒入蒼穹的國之利器。
而她,甘愿做這利器之下,最沉默、最頑固、也最不可或缺的一塊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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