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夏淺,四九城的楊絮飄盡,蟬鳴尚未響起,是一段難得的晴好時日。二分廠運轉穩定、新系列設計不算復雜,林墨便返回水木大學那方靜謐的天地。然而,那間用于制作微縮模型的工作室,在這段時間一次次造訪中,清晰地顯現出逐漸冷清的軌跡。
第一次回來時,工作室里尚存幾分熱鬧的余溫。幾位低年級的學弟學妹還在,只是心思顯然已不完全在此。他們圍著接近完成的古城中心街區模型,交談的內容也多是關于即將奔赴的各個工地“蹲點”見聞。
“林師兄,”一個戴著眼鏡的學弟見他進來,連忙招呼,語氣帶著些許歉意和興奮,“系里通知下來了,下周我們這批就要去密云水庫那邊的工地報到,這‘半工半讀’聽說條件挺艱苦,但也算真刀真槍……”
梁先生坐在他慣常的那張舊藤椅上,正指點著另一個學生如何用細砂紙打磨一處鴟吻的弧度,聞聲抬頭,對林墨溫和地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他自便。林墨注意到,先生的臉色似乎比年前蒼白了些,但精神很好,講解時的聲音依舊清晰。
第二次來時,工作室明顯空曠了許多。學弟學妹們已然離開,只剩下兩位從古建修繕隊請來的老師傅,正在給最后幾段城墻模型做著批膩子、做舊色的收尾工作。
室內少了年輕人的喧嘩,多了幾分匠人專注的沉默。微縮古城模型已然成型,縱橫的街巷、層疊的殿宇輪廓在陽光下投下樸素的陰影,只是許多細節處還裸露著木材的本色,等待著精雕細琢。
“小林來了?”其中一位姓王的老師傅看到林墨,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這大架子總算都立起來了,我們哥倆這攤活兒也差不多了,廠里催著回去呢。”
梁先生依舊坐在那張藤椅里,身上多了條薄薄的毯子。他正就著燈光,仔細審閱一張復雜的斗拱分件圖,聽到動靜,抬起頭,目光在林墨臉上停留片刻,才恍然似的笑了笑。
“是林墨啊,來得正好,來看看這轉角輔作的處理……”他說話間,氣息似乎不如以往綿長,中間微微停頓了一下。林墨走近,接過圖紙,敏銳地嗅到一絲淡淡的藥味。
待到這第三次,工作室里已是一片冷清。學弟學妹們各奔工地,兩位老師傅也在一周前完成了他們的任務,收拾工具回了原單位。
曾經堆滿材料、工具和半成品的工作區,如今只剩下那座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的、龐大而精美的微縮古城模型,如同一位被遺忘的巨人,在寂靜中散發著歷史的幽光。只有窗邊一隅,還亮著一盞孤零零的臺燈。
梁先生因為暖夏的慢慢到來穿了一件輕薄的衣衫蜷在藤椅里,身形比椅子本身更顯嶙峋。那本厚厚的《營造法式》注釋手稿攤開在他膝上,他卻并未翻閱,只是微微闔著眼,像是睡著了。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在他花白的頭發和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竟有一種琉璃般易碎的錯覺。
林墨放輕腳步,走到模型前,拿起自己專用的那套刻刀和砂紙,開始為一座歇山頂殿宇安裝最后幾片瓦當。他的動作輕柔而精準,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也怕碰壞了這凝聚了無數心血的結晶。
刻刀在的細微沙沙聲,還是驚動了梁先生。他緩緩睜開眼,看到林墨專注工作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隨即又是一陣壓抑不住的輕咳。他用手帕捂住嘴,肩頭輕輕聳動。
林墨立刻放下工具,快步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溫水壺,默默地為先生續上半杯熱水。
“咳咳……沒事,人老了,零件都不太好用了。”梁先生接過杯子,呷了一口,聲音帶著咳嗽后的沙啞,卻仍努力維持著平和的笑意。
“看到它們……能在我們手里,留下這副模樣,算是給后世留下一個想象的空間吧。”他的目光悠遠地望向那座微縮的古城,那眼神復雜難。
林墨清楚地知道,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再過不到兩年,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將席卷而來。
而眼前這位將一生都奉獻給中國古建筑研究與保護的老人,這位學貫中西卻謙遜溫和的泰斗,將在那場風暴中遭受難以想象的沖擊,他視若生命的學術、他拼命守護的遺產,都可能被輕易損毀。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重新拿起刻刀,回到模型前,更加專注、更加細致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夏日的傍晚,四合院里飄散著各家各戶的飯菜香。林墨推著自行車進院時,正碰上哼著小曲的傻柱,手里依舊提著那個锃光瓦亮的鋁飯盒。
“柱子哥,下班了?”林墨打了個招呼。
傻柱晃了晃飯盒,臉上帶著點得意:“剛忙完小灶,還剩下一點菜!咋樣,一會兒中院活動活動,再來哥這里喝兩杯?”
林墨笑了笑:“成,我先回家吃飯,吃完找你。”
兩人各自回家。傻柱鉆進自家廚房,將飯盒里的半只雞連湯帶肉倒進砂鍋,放在爐子上加熱。不一會兒,濃郁的雞肉香味便隨著蒸汽彌漫開來,在中院縈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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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回到自家屋里,母親程秀英和妹妹林巧已經擺好了碗筷。簡單的二合面饅頭、一點臘肉和青菜,配上棒子面粥,卻是家的味道。
“哥,柱子哥又找你摔跤啊?”林巧一邊盛粥一邊問。
“嗯,活動活動筋骨。”林墨接過碗,剛拿起窩窩頭,就聽到中院傳來許大茂拔高的嗓門:
“好哇傻柱!我說我們家雞怎么沒了,原來是你給偷摸燉上了!香味都飄我們家去了!”
緊接著是傻柱毫不示弱的反擊:“許大茂你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偷你家雞了?你們家那雞趁雞嗎?你們家有雞嗎?”
“甭,充傻裝楞!頭兩天我拿兩只雞回來,養兩天了,留著下蛋的。”許大茂的聲音氣得發顫。
“我裝傻充愣?是,你是應該考慮下蛋的問題了?”傻柱的嘴一如既往的損,更何況現在被冤枉了,他一句話往許大茂心窩子上戳。
“我跟你拼了!”許大茂顯然被激怒了。
隨即傳來婁曉娥的尖叫聲和拉架聲,以及她急匆匆跑開的腳步聲。沒過多久,前院就響起了二大爺劉海中那拿腔拿調的聲音:“光天,去,把你一大爺、三大爺,還有各家當家的都叫到前院來!開會!反了天了還!”
林墨夾菜的手微微一頓。燉雞的香味,許大茂丟雞,傻柱的飯盒,下不出蛋的譏諷……這些熟悉的元素交織在一起,讓他瞬間明了——這是開始了,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飯,心里卻已預見到接下來的一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