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三分廠未來需要承接的國內訂單需求明細后,林墨在基建處設計科的辦公室里陷入了沉思。圖紙鋪滿了辦公桌,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類家具的規格、樣式和預估數量,但他眉頭緊鎖,遲遲沒有動筆繪制新的生產線布局。
“怎么了,林科長?遇到難題了?”同事孫學斌端著茶缸走過來,看到林墨凝重的神色,關切地問道。
林墨揉了揉眉心,指著桌上的訂單匯總表:“老孫,你看看這些國內訂單。問題不小啊。”
孫學斌湊近細看,也很快發現了癥結所在:“嚯!這……這也太雜了!京作的柜子、蘇作的椅子、廣作的雕花床……尺寸、樣式幾乎沒重樣的!這跟一廠二廠那些標準化、模塊化的外貿訂單完全是兩碼事!”
“是啊,”林墨嘆了口氣,“如果硬要照搬一廠二廠的流水線模式,為了適應這種高度定制化、非標準化的生產,生產線就得設計得極其復雜,兼容性要求極高。
這樣一來,設備投入成本會飆升,而且生產線頻繁調整、換模,效率根本提不上來,恐怕比老師傅單干快不了多少,成本反而會高出一大截。”
辦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也被吸引過來,大家圍著訂單清單議論紛紛。
“這可麻煩了,流水線優勢在于批量標準化生產,碰上這種‘百家活’,確實有力使不出啊!”
“難道三分廠還得退回到以前那種老師傅帶徒弟,一件一件手工打制的模式?那咱們總廠的現代化改革豈不是倒退了?”
面對困局,林墨經過幾天的深思熟慮和初步測算,提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他在科室內部討論會上,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同志們,針對三分廠的情況,我認為目前有兩條路可走。”林墨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一條路,相對穩妥。我們可以先集中設計一兩套符合國內主流審美、工藝相對成熟、且具備一定模塊化潛力的家具系列,比如一套新中式客廳家具或者臥室套裝,小批量生產后投入市場試水。”
“根據市場的反饋和銷售數據,我們再反過來優化設計,使其更適合規模化、流水線生產。這條路子慢,但風險可控,能逐步摸索出適合國內市場的產品方向。”
他頓了頓,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畫了兩個示意圖:“第二條路,更激進,但也可能更適應現狀。我們徹底放棄為一兩種固定產品設計專用流水線的想法。轉而采用‘小組化生產’模式。”
“將廠房設計成開闊、標準化的通用車間,采購大量小型、多功能的中小型木工機械,比如臺鋸、銑床等。”
“然后,將工人按專長和訂單類型,分成若干個靈活的生產小組。每個小組像一個小型作坊,獨立負責完成某幾件或某一套定制家具從開料到組裝的全過程。”
他進一步解釋道:“這樣只需要采購通用性強的小型設備,廠房也只需要標準的通用廠房,無需昂貴復雜的專用流水線。”
“好處是靈活,什么訂單都能接,能充分發揮老師傅的技藝和經驗,適合小批量、多品種的定制生產。缺點是人均效率可能不如專用流水線,對小組長的協調能力和組員的綜合技能要求更高。”
兩種方案各有優劣,事關三分廠乃至總廠未來國內市場戰略的方向。林墨沒有獨斷,而是將詳細的利弊分析報告和兩種初步構想,正式提交給了總廠領導班子。
王廠長拿到報告后,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和抉擇的重要性。他迅速召集了所有副廠長、周明軒總工以及生產、技術、銷售等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召開了一次特別會議。
會議上,爭論異常激烈。
生產處的李處長眉頭緊鎖:“我傾向于第一種方案!搞小組化,那不又回到小作坊模式了?我們總廠的優勢就在于規模化、標準化!應該引導市場需求,而不是被市場牽著鼻子走!”
銷售科的負責人卻持不同意見:“李處長,問題是現在國內市場就認定制!你強推標準化,東西賣不出去怎么辦?我覺得林墨提出的第二種方案更現實,先活下來,再圖發展!”
技術部的一位老工程師則擔憂道:“小組化生產,品質如何保證?每個小組做出來的東西能一樣嗎?沒有統一流程,質量管控難度太大了!”
支持第二種方案的人立刻反駁:“可以制定標準工藝卡片和檢驗規范啊!小組化不等于放任自流,關鍵是管理要跟上!”
王廠長和周總工默默聽著眾人的爭論,手指間的香煙燃了半截。周總工低聲對王廠長說:“林墨這兩個方案,確實點出了關鍵矛盾。第一種是‘創造需求’,第二種是‘適應需求’,各有利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