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這個臨時任務,林墨熬了兩個晚上,將自己多年來在“魯班工坊”和實踐中總結出的古建模型制作心得,傾注筆端。他避開了那些高深莫測的“意境”、“氣韻”之類的抽象概念,而是從最實際、最底層的操作入手。
教程開篇便是工具的認識與保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刻刀、線鋸、手鉆、各種銼刀、砂紙的選用與維護,一一列舉,配以簡圖。接著是基礎木材知識,不同木料的特性、紋理走向與適用部位。
核心部分,則是“由簡入繁”的階梯式練習法。第一階段,只練習直線刨削、平面打磨,要求達到光潔如鏡、方正如矩。
第二階段,練習基本榫卯制作:直角榫、燕尾榫、饅頭榫……每種榫卯都有詳細的分解步驟圖,標注出下刀順序、力道控制和檢驗標準。
第三階段,才是單一斗拱的復制,強調分件制作、精準組裝,理解每一層“栱”、“翹”、“昂”的搭接邏輯和受力關系。
他還特意增加了“讀圖與放樣”章節,教導如何將二維的測繪圖紙轉化為三維的構件尺寸,如何利用方格網法進行等比例縮放。最后,附錄了幾種常見材料的選用、簡易夾具的制作方法等實用小技巧。
與此同時,梁先生也通過關系,請來了兩位老師傅。一位是姓李的木匠師傅,干了一輩子細木工,手藝扎實;另一位是姓王的泥瓦匠師傅,尤其擅長古建修復中的磚瓦活和基礎營造。
教程完成后,不僅分發到項目組每位學生手中,也送到了李師傅和王師傅面前。
學生們自然是如獲至寶,按照教程要求,暫時放下了那些復雜的完整建筑模型,轉而埋頭于枯燥的基礎練習。教室里,刨削聲、打磨聲、低聲討論圖紙的聲音取代了之前的茫然和焦躁。
而兩位老師傅起初對這份“學生娃”寫的教程并未太放在心上。李師傅隨手翻了幾頁,哼了一聲:“花里胡哨的,干活靠的是手上感覺,哪來這么多條條框框。”
王師傅也笑道:“梁先生這是病急亂投醫嘍,咱們干了幾十年,還用看這個?”
然而,幾天下來,當他們看到學生們按照教程練習,做出的基礎構件竟然有模有樣,特別是那些榫卯的配合精度,比很多學徒半年磨出來的還好時,兩位老師傅的態度悄悄發生了變化。
李師傅忍不住又拿起教程,仔細看了看關于“燕尾榫斜度控制與抗拉測試”的那幾頁,一邊看一邊對照著學生做好的樣品,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
“咦?這么個劃線法子……好像確實比咱們老法子準當點?還有這個測試法子,簡單是簡單,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壞……”
王師傅則對教程里“利用水平尺與靠尺聯合校驗平面度”以及“不同比例灰漿的收縮率預估與調整”的部分產生了興趣。他按照上面的方法試了試,發現自己憑經驗感覺“差不多”的地方,用這方法一量,還真能找出細微的偏差。
“老李頭,你看這……”王師傅指著教程上的插圖,對李師傅說,“這上面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啊。咱們以前全憑眼力和手感,這上面多了幾道手續,看著麻煩,但做出來的東西,是更規矩!”
兩位老師傅湊在一起,對著那本教程嘀嘀咕咕,時而點頭,時而爭論,最后竟也拿著教程,開始嘗試著調整自己的一些傳統做法,或者將教程里的方法教給跟著他們打下手的學生。
“小林工這教程,不簡單。”李師傅后來私下對王師傅感慨,“不是光會寫書,是真干過活兒,而且琢磨得透!咱們這老經驗,配上他這新方法,好像……是能出更精細的活兒!”
教程的火種已然播下,不僅在學生中,也在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心里,悄然點燃了提升與融合的火花。林墨安排好這一切,才帶著一絲放心,再次背上行囊,奔赴國營木器一廠,投入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他知道,模型的根基已經打下,只需等待合適的時機回來收獲。
七月中旬,在國營木器一廠西側那片劃定的廣闊空地上,沒有一絲風,只有飛揚的塵土和更加灼熱的人氣。
今天,是家具生產聯合體一期工程正式破土動工的日子!
沒有盛大的典禮,沒有冗長的講話,只有幾輛掛著紅綢的挖掘機和推土機轟鳴著,巨大的鋼鐵臂膀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插入沉睡多年的土地,掀開了建設浪潮的序幕。泥土的腥氣混合著柴油燃燒的味道,構成了工業建設最原始也最動人的氣息。
林墨頭戴嶄新的白色安全帽,身穿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站在剛剛劃出的白線旁。
他手中緊握著一卷被汗水微微浸濕的圖紙,年輕的臉龐在烈日下顯得格外沉靜,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如鷹,掃視著現場的每一個角落。
作為這套設計方案的實際締造者,他被王副司長和張維翰教授共同指定,常駐工地,負責全程的技術指導與協調。
“停!那邊,軸線b-3到b-5,再復測一次!”林墨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機器的轟鳴,帶著不容置疑的精準。他指著不遠處正在開挖的基槽,對負責測量的技術員喊道。
“圖紙標注的絕對標高和相對坐標必須零誤差,這是所有精度的基礎!”
那名技術員不敢怠慢,立刻帶著助手重新架起儀器。林墨幾步跨過去,俯身查看水準儀的氣泡,又親自核對標尺上的刻度讀數,眉頭微蹙:“往左再偏移兩毫米。基礎定位差一絲,上面的廠房建起來就可能歪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