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字如同暗夜中的火花,瞬間照亮了林墨的思路。在運動的年代,不涉及運動的經濟價值,尤其是能為國家換取寶貴外匯的能力,或將成為最有效的“護身符”。龍成廠和木器一廠的相對安穩,就是明證。
一個清晰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型、固化:
他必須進一步鞏固和提升自己在出口家具設計領域的核心地位。要設計出更多像“逸云”、“磐石”一樣,甚至更具影響力、更能創造外匯的系列。他要讓自己和這兩個廠,特別是作為出口大戶的木器一廠,捆綁得更深,讓自己的價值凸顯到無人可以輕易撼動。
他要借助這種價值和影響力,逐步地將家人和朋友納入這個“保護圈”。母親程秀英的工作已經初步解決,接下來是弟弟林賢和妹妹林巧的未來安排.......。
.........。
正式放假一周后,水木大學系館頂樓的藏書閣內,林墨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他用極細的砂紙,為那座依照梁先生手稿制作的縮比木塔做了最后一次拋光。
塔身共七層,斗拱層疊,檐角輕靈,雖僅尺余高,但氣韻生動,結構嚴謹,每一處榫卯都精準地結合在一起,仿佛本身就生長而成。
他小心翼翼地將木塔放置在藏書閣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旁邊附上了一張便箋,用工整的楷書寫道:“學生林墨,冒昧依先生手稿試制此塔,于縮比之下,對‘側腳’、‘生起’之理略有揣摩,然學力淺薄,于塔剎收分及部分鋪作細節處猶感困惑,不知還原幾何,懇請先生閑暇時指點瑕疵,學生感激不盡。”
放下便箋,他對著木塔默默端詳片刻,才悄然離開。內心既有完成作品的滿足,也有一絲期待師長指點的忐忑。
接下來的三天,林墨按捺住性子,沒有再去藏書閣,而是專注于自身的學業梳理和健體操修煉。
第四天下午,他終于再次推開那扇熟悉的門。目光第一時間便投向了那個角落。
木塔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但旁邊多了一張攤開的宣紙。
林墨快步上前,只見宣紙上正是他留下的便箋,但在其空白處及背面,已布滿了梁思成先生那熟悉的、略帶行書筆意的鋼筆字跡。字跡沉穩而清晰:
“林墨同學:見塔甚喜,驚喜交加!縮比至此,能把握此等神韻與結構邏輯,已遠超預期,非匠心獨運、心手相應者不能為也。汝之天賦與勤勉,實屬罕見。”
看到開頭的肯定,林墨心中一暖。接著往下看,便是具體的指點:
“然既問道于盲,老夫便直一二,以供參詳:
一、
塔身收分,汝處理已佳,然于最高兩層,收勢可再略加劇百分之一至二,則更顯挺拔之勢,此視覺與結構力學之微調也。
二、
轉角鋪作之昂嘴,形態略板,可參《法式》卷三十圖樣,其下緣弧線當再圓潤半分,則動態自出。
三、
塔基平臺石板縫,可依《清式則例》補刻淺線,雖微,然于‘法度’不可或缺。
……”
每條指摘都具體而微,直指要害,并附有改進的依據和方法。林墨看得心服口服,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些凝聚著畢生學識的寶貴意見。
便箋的最后,梁先生寫道:“……能于此時,見青年如你沉潛于此道,老夫欣慰莫名。附上一頁舊時構思之‘重檐十字脊亭’草圖,其結構較此塔更為繁復奇巧,于空間交接、荷載傳遞頗有挑戰,若有余力,可試為之,或有新得。”
在便箋旁,果然安靜地躺著一張新的手稿。線條流暢,結構更加復雜精妙,一座想象中的重檐亭閣躍然紙上。
林墨輕輕拿起這張滿載著期許的新手稿,又看了看那座被先生仔細點評過的木塔,心中涌動著難以喻的感動。在這山雨欲來的時代,這藏書閣內一老一少、以圖紙和模型進行的無聲交流,宛如一股清澈的溪流,流淌著對學問的敬畏、對技藝的追求,以及一份超越時代的、純粹的薪火相傳之情。
他知道,這座亭閣,將是他下一個挑戰的目標,也是他在這紛擾世事中,為自己開辟的一片寧靜而堅實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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