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帷幕在七月的蟬鳴中徐徐拉開,四九城的白日被燥熱裹挾,唯有晨昏時分偶有清風拂過胡同,帶來一絲短暫的涼意。
對林墨而,這兩個月的長假并非休憩,而是又一段可以自主支配、心無旁騖的修行時光。
他的生活節奏簡潔而充實。每周,他會固定抽出一天,騎著那輛飛鴿自行車,先到龍成家具廠,再去國營木器一廠。在龍成廠,除了與師父趙山河切磋技藝、探討七級工考核中可能遇到的復雜結構難題。
他憑借在魯班工坊中積累的龐大知識庫和超越時代的視野,往往能提出一些讓趙山河眼前一亮的奇思妙想,而趙山河數十年沉淀下來的、近乎本能的實踐經驗,則能迅速將這些想法落到實處,指出其中哪些是“巧思”,哪些是“妄念”。
他也密切關注著“方寸·山水”系列的打樣進展,偶爾就細節提出調整意見。
在木器一廠,他則與周明軒總工交流“逸云”與“磐石”系列海外市場的最新反饋,并就后續可能的衍生系列交換看法。兩個廠子都將他視為不可或缺的技術顧問,他的每一次到來,總能帶來新的思路和精準的解決方案。
然而,這個暑假他投入心血最多的,還是在那座靜謐的藏書閣內,依照梁先生手稿進行的縮比古建模型制作。
梁先生上次留下的“重檐十字脊亭”草圖,結構遠比之前的木塔更為繁復奇巧。十字脊的交匯、重檐的起翹、內部斗拱的層層出挑,對空間想象力和手上功夫都是極致的考驗。林墨幾乎將大半的課余時間都投入于此。
他先在“魯班工坊”內進行無數次虛擬構建,推敲每一個構件的空間關系與受力邏輯。然后他選用質地細膩、穩定性極佳的椴木和香樟木,工具則是最精良的刻刀、銼刀和砂紙。
制作那些微縮的斗拱組件時,他將健體操修煉帶來的精微控制力發揮到極致,指尖穩定如磐,力道吞吐間,木屑如蝶翼般剝落,留下精準無比的榫卯形態。
每完成一個相對獨立的部件組合——如一角完整的檐下鋪作,或一段十字脊的骨架——他便會小心地將模型收入一個特制的木匣,待到下次去學校時,悄然置于藏書閣中梁先生手稿旁的空位上,并附上自己記錄制作心得與困惑的便箋。
下一次再踏入藏書閣時,他總能發現,便箋上已布滿梁先生清雋而嚴謹的批注。先生目光如炬,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他未能察覺的細微偏差。
“此昂身斜殺稍過,雖形似而神失,失其內在勁健之意”、“此栱眼雕琢略匠氣,當求其圓潤自然,宛若天生”……有時,先生還會在批注旁繪上幾筆簡練而傳神的示意圖,或直接引用《營造法式》中的經典原文,為他深入闡明背后所蘊含的“理”。
這些點撥每每讓林墨茅塞頓開,對傳統營造法式的理解,從單純的“形”與“術”,開始觸及更深層的“意”與“道”。
就在這種循環往復、靜謐而高效的“動手制作-留下疑問-獲得指點-深刻領悟”的過程中,他那本就扎實的技藝,尤其是對復雜空間結構的解析能力和對微縮比例的精準控制力,正以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被不斷地夯實、錘煉、推向更高的境界。
七月中一個周四的下午,林墨剛將新完成的亭子一層檐口模型放入藏書閣,正準備離開,卻在門口遇見了前來查閱資料的梁先生。
“林墨,”梁先生叫住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你上次留下的轉角鋪作我看過了,調整得很好,已然得了三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