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京城,白日里暑氣依舊蒸騰,但早晚已帶上了明顯的涼意。盡管報紙廣播里依舊洋溢著樂觀的調子,聲稱春糧入庫、進口糧陸續到港,形勢正在好轉,但胡同深處、四合院里的普通市民,從手里那點絲毫未增、反而可能因秋糧未下而更顯捉襟見肘的糧票和日益空曠的糧站貨架上,感受到的仍是實實在在的緊巴。
黑市的糧價,非但未有回落,反而在各種恐慌性需求和投機心理的推動下,攀升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頂峰,真正到了“米珠薪桂”的地步。
正是在這種幾近絕望的氛圍中,金牙孫有福那條本已打算收山的暗線,迎來了最后一次、也是最為瘋狂的一次涌動。
林墨再次看到那急切到幾乎變形的暗號時,心中便已了然。他依約在深夜化身“周墨”,悄然前往孫有福那間愈發破敗的屋子。
這次的孫有福,臉上已看不到前幾次交易成功后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極度貪婪、恐懼和孤注一擲的瘋狂。他眼窩深陷,聲音嘶啞,抓住“周墨”的胳膊,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周先生!周老板!您可算來了!這次...這次不一樣了!”孫有福壓低的嗓音里帶著破音,“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走漏了風聲,還是這幫遺老遺少真的餓紅了眼,瘋了!以前藏著掖著、當命根子的好東西,現在全都搬出來了!只求換糧食!換活命的口糧!”
他指著屋里屋外那些用破麻袋、舊被面遮蓋著的物件,體積遠超以往:“您瞧瞧!光是上好的紫檀、黃花梨大料,就有快兩千斤!整套整套的黃花梨圈椅、頂箱柜、拔步床!還有...還有這個!”
他哆嗦著打開兩個新出現的、沉甸甸的小木箱。里面不再是散亂的金飾,而是碼放整齊的“小黃魚”(金條),在昏暗的油燈下閃著沉重誘人的光芒。旁邊還有幾個長條形的樟木盒,打開一看,竟然是卷軸的字畫!
“周先生,”孫有福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幫人說了,這些以前價值連城的古畫、字帖,現在...現在不論真假、不論名頭,按斤稱!按豬肉價換!只求換點能塞肚子的!真的瘋了!”
林墨(周墨)冷靜地掃過這堆足以令任何收藏家瘋狂的財富,面色沉靜如水。
他心中飛速計算著這些東西的價值,以及需要付出的糧食和肉類的數量。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也是前所未有的風險。如此大規模的異常物資流動,很難不引起某些方面的注意。
他仔細驗看了木材的材質、家具的工藝、黃金的成色,甚至隨意打開兩幅畫軸看了看,雖不甚懂,但那股歲月的沉淀感和精良的裝裱做不得假。
最終,他報出了一個價格——一個在黑市天價基礎上打了折扣,但依舊足以讓孫有福和其背后的賣家們渡過難關的數量,包括大量的細糧、粗糧、肉類和油脂。
“東西,老規矩,送到城外廢棄磚窯。給你一個星期時間準備和運輸。”林墨(周墨)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一個星期后的子夜,我會去驗貨、放糧。記住,這是最后一次。之后,山高水長,各自保重。”
孫有福聽到那龐大的糧食數字,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連連點頭哈腰:“明白!明白!周先生您放心!這次絕對穩妥!我親自盯著,絕不會出任何岔子!謝謝周老板!您真是活菩薩!”
然而,巨大的利益面前,承諾往往蒼白無力。盡管孫有福千叮萬囑要求保密,但如此大規模的物資集結和運輸,以及那批餓綠了眼睛的遺老遺少對糧食迫切的期盼,還是讓消息不可避免地小范圍泄露了出去。
交易前一天的傍晚,林墨(周墨)習慣性地提前前往廢棄磚窯附近進行偵察。他如同幽靈般隱藏在遠處的灌木叢和高坡后,用遠超常人的目力仔細觀察著磚窯及其周圍的動靜。
很快,他的眼神銳利起來。情況不對!
雖然磚窯本身看似安靜,但在其周圍幾百米外的幾個岔路口、土坡后,卻隱約能看到一些不該出現的“閑人”。他們或蹲或站,看似無所事事,但眼神卻不時瞟向磚窯的方向,彼此間還有著不易察覺的手勢交流。
更遠處的一片小樹林里,似乎還停著幾輛自行車。
是沖著自己來的?還是黑吃黑?或者是某些聞風而來的“有關部門”?
林墨心中冷笑。果然,最后一次交易,不會那么順利。孫有福那邊,終究還是沒能完全捂住。
他立刻改變了計劃。原定的子夜交易絕不能進行。他必須提前行動,而且要快!
趁著天色尚未完全黑透,那些監視者的注意力可能有所松懈之際,林墨利用地形掩護,悄無聲息地繞到了磚窯后方一處極其隱蔽的、長滿荒草和荊棘的陡坡下。這里絕難被人發現。
他意念集中,溝通木盒空間。下一刻,他手掌按在陡坡的土壁上,心神鎖定磚窯內部那堆龐大的物資。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