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巖境,塵歌壺內。
那茶亭好似是天地間唯一實體,承載著三位圣人之間幾乎凝固的沉默。
鐘離為三人各自斟上了一杯清茶,茶水注入杯中,發出“叮咚”輕響,這聲音反而讓氣氛顯得愈發沉重。
元始面沉如水,目光落在亭外那山水花草上。通天則低著頭,手指一遍遍地摩挲著青萍劍劍鞘,試圖以此來壓制心中翻涌的怒火。
老子盯著面前茶水,一聲悠長嘆息,道盡了無奈。
最終,是通天用沙啞到近乎破碎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二哥。”他緩緩抬起頭,雙目之中滿是疲憊。他想起了金鰲島上,那些虔誠求道的弟子,有的甚至連完整道體都未修成,卻依然懷著向道之心。“在你心中,我截教那些日夜誦讀黃庭、只求能窺得一絲大道真意的弟子們,是否……真的就一文不值?”
元始將目光從思緒中收回,落在了通天身上。
“通天,你錯了。”元始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此事,無關價值,只關乎‘秩序’。天道之下,清濁自分,優劣有別。整個洪荒世界,當如一曲完美的樂章,每一個音符都需精準無誤,方能奏響和諧的天道之章。”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凌厲了幾分,“而截教奉行有教無類,萬物皆可求道,看似慈悲,實則是在混淆清濁!那些濕生卵化之輩,披毛戴角之徒,便是仙樂中刺耳的雜音!”
“好!好一個雜音!”通天怒極反笑,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劍意再次勃發,將石亭周圍的空間都切割出絲絲裂痕,“元始!何為雜音?你所謂的雜音,不過是你自己心中傲慢!”
“你將天地比作樂章,我卻視其為一片森林!在你眼中,我的弟子是雜音,在我眼中,他們卻是林中奮力生長的藤蔓與野草!他們同樣渴望陽光,同樣在為這片森林貢獻著自己的生機!”
他上前一步,劍意直指元始:“你看不上我的弟子,便說他們業力纏身;你偏袒門人,便說他們福緣深厚!我截教是為這森林里的每一株草木,都求一個可能!而你,卻要用你那秩序,將這唯一可能都徹底抹殺!”
“可能?”元始亦是緩緩起身,盤古幡虛影在他身后若隱若現,“三弟,你所謂的可能,便是讓這片森林瘋長!無規矩不成方圓,你門下弟子愈多,因果糾纏便愈深,煞氣滋生便愈烈!”
“藤蔓會絞死大樹,野草會耗盡地力!長此以往,無需量劫,洪荒便會被你這生機活活耗盡!我今日所為,非為私心,正是為了守護這方天地!”
“守護?!”通天手中青萍劍發出一陣悲鳴,“你門下副教主用咒殺之法,來守護天地?二哥,你休要再自欺欺人了!”
兩位圣人,針鋒相對。一個追求著“秩序”,一個追求著“生機”。他們的道,從根源上便是對立的,如同水與火,光與暗。
老子睜開雙眼,看著兩位已經徹底陷入自身道途之爭、無法自拔的弟弟,臉上滿是痛心。今日若無人能解開這個死結,三清,便真要走向陌路了。
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辯論的鐘離,終于開口了。
“二位道友,所皆有其理。”
他一開口,便讓元始與通天同時一愣,將目光投向了他。這句看似和稀泥的話,卻又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奇特立場。
鐘離為自己續上一杯茶,神色平靜地說道:“元始道友所求‘秩序’,乃是世界存續之基石。便如我這磐巖,沉默萬古,承載一切,若無其厚重穩固,萬物便無從生根,世界終將歸于混亂。”
他此一出,元始臉上怒意稍緩。他沒想到,鐘離竟能如此精準地概括出他大道的本質,并率先認同他的道。
鐘離又看向通天,繼續說道:“而通天道友所求‘生機’,則是世界發展之根本。便如這磐巖之上,于絕境中生長的青松,于-->>罅隙中萌發的草木,若無其點綴,這方世界,不過是一片死寂,縱使永恒,亦無意義。”
通天眼中戾氣消散了些許。
鐘離放下茶杯,目光在二人臉上緩緩掃過,聲音變得深邃起來。
“二位,你們爭論了萬年,卻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
“你們的道,當真是徹底對立的嗎?”
“元始道友,我問你,一個絕對秩序、清濁分明、萬年不變的完美世界,其目的是為了什么?難道只是為了讓它像一件精美擺件,被陳列在虛空之中嗎?秩序的盡頭,若不是為了生機,那秩序本身,與牢籠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