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蟄伏在暗處的舊黨勢力,或者說,所有被陸羽的手段所威脅到的人,終于嗅到了反擊的機會。
他們不敢正面攻擊陸羽,更不敢為孫長德喊冤。
但他們可以“為民請命”。
三天后的清晨,揚州城最繁華的幾處街口,一夜之間,貼滿了白紙黑字的“大字報”。
這些大字報,文筆斐然,情真意切,沒有一句是直接攻擊陸羽的,通篇都在“稱頌”帝師大人為民除害的功績。
但字里行間,卻用最悲戚的筆調,描述著大清洗之后,揚州城百姓生活的種種不便與凄慘。
“帝師如雷霆,掃盡江南塵。然雷霆之下,草木亦不存。官者有罪,罪當罰,然衙署空懸,政令不通,苦者,唯我萬千黎民……”
“聞城南李翁,家有薄田,只因曾向倉曹借貸,賬冊有其名,竟被牽連入獄。老母臥病在榻,幼兒嗷嗷待哺,一夜之間,家之頂梁柱已斷,哀哉!”
“更有城西錦繡坊之王掌柜,樂善好施,鋪橋修路,人盡皆知。只因其布料曾為官府采買,亦被定為‘逆黨同伙’。良善遭厄,小人當道,此青天耶?此酷吏耶?”
一篇篇,一樁樁,寫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它們將矛頭巧妙地從“貪官該不該殺”,轉移到了“殺官之后,百姓怎么辦”,以及“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是否就是真正的公道”。
輿論,開始轉向了。
起初還對陸羽感恩戴德的百姓,在切身感受到了生活的不便,又看到了這些聲淚俱下的“冤案”之后,心中的天平,開始搖擺。
“是啊,這官都抓沒了,以后咱們有事找誰去?”
“那個王掌柜我認識,真是個好人,每年冬天都施粥的,他怎么可能是逆黨?”
“我聽說啊,大牢里都快關不下了,好多人連審都沒審呢,就這么一直關著。”
流蜚語,比瘟疫傳播得更快。
當上官婉兒將這些情報匯總,臉色凝重地擺在陸羽面前時,書房里的氣氛,已經從之前的肅殺,變成了另一種沉重的壓抑。
“帝師,他們很高明。”上官婉兒的聲音帶著一絲憂慮,“他們不攻擊您的動機,只攻擊您的手段和后果。這是誅心之計。他們想把您,塑造成第二個來俊臣、周興。”
來俊臣,周興。
這兩個名字,在大周,是能讓小兒止啼的存在。
他們是女帝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酷吏政治的代名詞。將陸羽與他們相提并論,無疑是最惡毒的攻擊。
“他們這是在逼您。”上官婉兒繼續分析道,“逼您放緩腳步,逼您公開審理,甚至,是逼您將審案的權力,交還給地方三法司。一旦您妥協,您在江南建立的絕對權威,將蕩然無存。”
陸羽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的邊緣。
他沒有生氣,甚至嘴角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來得好,來得正好。”
他輕聲說道。
上官婉兒一愣:“帝師?”
“我正愁著,這出戲只我一個在唱,未免有些獨角戲的乏味。”陸羽放下茶杯,站起身來,“他們想把水攪渾,想把案子從我手里搶過去,想看我如何收場。這說明,他們怕了。而且,他們手里,應該也捏著一個自認為‘清白無辜’,足以博取所有人同情的‘王牌’。”
他走到輿圖前,目光在揚州城那錯綜復雜的街道上游走。
“既然他們搭好了臺子,想請我上去唱一出‘酷吏現形記’,我要是不去,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上官婉兒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的擔憂稍減,但疑慮更甚:“可您打算如何應對?如今民心浮動,若處置不當,恐生民變。”
“民心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陸羽轉過身,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頑童般的狡黠光芒,“但水,也是可以被煮沸的。他們想用民意來壓我,那我就給他們一個更大的‘民意’。”
他敲了敲桌子,對門外候著的親衛道:“傳令下去。”
“明日一早,在刺史府前,搭建高臺,本官要……公開審案!”
“將所有卷宗,悉數搬出!將所有百姓,皆可旁聽!”
“告訴全城百姓,本官要讓他們親眼看看,那些他們口中的‘良善之輩’,究竟是如何用他們的血汗,去喂飽那些豺狼的!”
“另外,”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幽光,“去查一查,那篇‘城西錦繡坊王掌柜’的文章,是誰人手筆。告訴執筆之人,本官很欣賞他的文采,明日公審,特許他坐于堂前第一排,讓他……看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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