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揚州城仿佛一個宿醉未醒的巨人,在壓抑的死寂中緩緩睜眼。但今日的寂靜,與往日的安寧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火藥味,只差一顆火星。
“咚!咚!咚!”
刺史府的差役們抬著木桶和刷子,如同一群沉默的工蟻,迅速占領了揚州城的各大街口、坊門。他們將一張張剛剛寫好、墨跡未干的巨大告示,狠狠地貼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東市,陳氏米行緊閉的門板上,那張“東家有恙”的白紙旁,一張更大的告示被“啪”地一聲糊了上去,蓋住了那一半的惺惺作態。
黑壓壓的人群早已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他們一夜未眠,眼中的血絲與心中的怒火交織。當看清告示上那一個個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大字時,人群先是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生怕漏掉一個標點。
“奉帝師令……”
“開倉……購糧?”
“市價……三倍?!”
當這四個字被人用嘶啞的嗓音念出來時,人群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池塘,瞬間炸開了鍋。
“三倍!官府用三倍的價錢買糧!”
“有多少,收多少?”
“我的天!這不是逼著咱們賣糧,是求著咱們賣糧啊!”
一個站在人群前排、面黃肌瘦的漢子,猛地回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陳氏米行那緊閉的大門,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劇烈顫抖:“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伸出手指,指著那扇門,如同指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帝師大人不讓我們活!是他們!是陳四海這幫挨千刀的奸商!官府出三倍的價錢他們都不賣!他們是想把米價炒到天上去,是想活活餓死我們啊!”
這一聲吶喊,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
“沒錯!就是他們!”
“黑了心的chusheng!我們昨天還以為是帝師大人逼的,原來是你們自己捂著糧食不賣!”
“三倍啊!官府都這么有誠意了,你們還不開門?你們的心是什么做的!”
昨日還在人群中煽風點火,將矛頭引向陸羽的幾個“聰明人”,此刻臉色煞白,悄悄地往人群后縮去。可他們哪里還走得掉?
“就是你!我記得你!昨天就是你說帝師要清算我們,商戶才不敢開門的!”一個婦人揪住了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就是他們派來的托兒?”
“我……我沒有……”
“打他!這狗東西,幫著奸商騙我們!”
憤怒的百姓再也無法抑制,昨日的恐慌和絕望,此刻盡數化作了滔天的怒火,狠狠地砸向了這些真正的“衣食父母”。他們不再沖擊店鋪,而是將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奸商走狗揪了出來,拳打腳踢。
民怨,在陸羽的一張告示之下,完成了最華麗的轉身。這股足以掀翻舟船的巨浪,調轉了方向,向著王普等人,狠狠拍去。
……
茶樓雅間內,氣氛已經降至冰點。
樓下那山呼海嘯般的怒罵聲,如同一個個無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王普、蕭策、陳四海幾人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陳四海那張橫肉叢生的臉,此刻漲成了豬肝色。他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紅木椅子,指著樓下破口大罵:“瘋子!陸羽他就是個瘋子!他哪來這么多錢?三倍市價收糧?他把整個國庫搬空了也不夠填這個窟窿!”
蕭策手中的折扇早已不知去向,他雙手死死抓住欄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俊朗的面容因為嫉妒和恐懼而微微扭曲:“錢?現在是錢的問題嗎?他這一手,是誅心!”
他猛地回頭,看向面沉如水的王普:“王司馬,你看到了嗎?他用我們的計策,反過來將了我們一軍!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全城的百姓,讓百姓來看,到底是誰在斷他們的活路!我們現在不開門,是與全城為敵!我們開了門……”
開了門,就等于向陸羽低頭認輸,他們精心策劃的“釜底抽薪”,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錢萬三渾身的肥肉都在顫抖,他哆哆嗦嗦地指著那張告示的最后一行,聲音里帶著哭腔:“各位,你們……你們看最后那條……與魏淵同罪……他……他這是要sharen啊!”
與魏淵同罪!
這五個字,像五座冰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魏淵是怎么死的?是被民怨活活罵死的,是跪在那罪己墻下,絕望地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陸羽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誰敢繼續捂著糧食,誰就是下一個魏淵!
這是一個陽謀,一個你明知是陷阱,卻不得不往下跳的陽謀。
“他是在詐我們!”王普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濺得到處都是。他死死盯著樓下那個氣定神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身影,咬牙切齒地說道:“揚州府庫有多少存銀,我比誰都清楚!他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來!他就是在賭!賭我們不敢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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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現在怎么辦?”陳四海急吼吼地問道,“難不成真就這么僵著,等那幫泥腿子沖進來把我們撕了?”
“不能賣!”王普斷然道,“一旦我們開了倉,就前功盡棄!他陸羽的威望將達到頂峰,我們江南商會,將成為他腳下的墊腳石,任他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