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如同一層薄薄的冷霜，鋪滿了東宮的琉璃瓦。

那掌事公公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像是一塊從深井里撈出來的石頭，砸在人心上。

“陛下有旨。”

“命你即刻前往甘露殿，獨自覲見。”

李旦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他下意識地想抓住陸羽，卻發現自己的手僵在半空，動彈不得。他眼中的光，一夜之間點亮，又在這一瞬間，被恐懼的潮水徹底淹沒。

獨自覲見。

這四個字，在此時此刻，無異于一道催命符。

陸羽卻只是平靜地轉過身，對著那面無表情的公公微微頷首：“臣，遵旨。”

他甚至還有閑心，回頭給了李旦一個安撫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說：殿下，棋局才剛剛開始。

李旦呆呆地立在殿門口，看著陸羽的身影跟隨著那名公公，消失在晨霧彌漫的宮道盡頭。他只覺得手腳冰涼，昨夜學到的所有權謀、制衡、馭下之術，在“陛下有旨”這四個字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宮道悠長，寂靜無聲。

除了陸羽和那公公的腳步聲，便只剩下風吹過殿角飛檐的嗚咽。

陸羽的內心，卻不像他表面那般平靜。他在急速地復盤。

那兩碗粥，是一次溫柔的警告，一次不動聲色的敲打。

而此刻的召見，便是后續的考校。

考校他的忠誠，考校他的野心，更考校他是否是一枚……趁手的棋子。

是殺，是留，是重用，還是閑置，皆在武則天的一念之間。

他腦海中，系統的界面上，武則天的頭像依舊散發著刺目的金光，只是那天命鳳凰的詞條下，情感狀態多了一抹深邃的審視。

這說明，她還在觀察，還在權衡。

這便好，只要還沒下定論，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甘露殿，到了。

殿門緩緩打開，一股混雜著龍涎香與書卷墨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

殿內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威嚴肅殺。

武則天沒有高坐于龍椅之上，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輿圖前，手中拿著一支朱筆，似乎在圈點著什么。上官婉兒侍立一旁，垂眸斂目，安靜得如同一尊玉像。

看到陸羽進來，武則天并未回頭，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帶著幾分回響。

“陸侍郎，一夜未眠，辛苦了。”

這話聽不出喜怒，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

“為陛下分憂，為太子盡忠，是臣的本分，不敢苦。”陸羽躬身行禮，姿態謙卑，辭滴水不漏。

武則天終于緩緩轉過身，她那雙鳳目，在清晨的光線里，顯得格外深邃，仿佛能將人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哦？為太子盡忠？”她重復著這幾個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倒是說說，你都教了太子些什么？讓他連夜苦讀，連朕送去的宵夜，都喝得那般心不在焉。”

來了。

這問題看似隨意，實則是一道送命題。

說得多了，是炫耀功勞，有挾恩圖報之嫌。說得少了，是故弄玄虛，有隱瞞不報之意。

陸羽心中念頭急轉，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真誠。

“回陛下，臣不敢‘教’太子，只是與殿下探討了一些為臣之道，為子之道。”

“為臣之道，是如何將陛下的宏圖偉略，精準無誤地推行下去，不使其在繁雜的政務中，走了樣，變了味。”

“為子之道，則是如何體會陛下作為母親的苦心，如何能真正為陛下分憂解難，成為一個讓陛下可以依靠，可以放心的兒子。”

他沒有提任何具體的策略，什么“聯保連坐”，什么“監理質保”，一概不談。他只談態度，談忠心，談自己所有行為的最終目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您。

他將自己從一個“帝師”的位置，巧妙地拉回到了一個“忠臣”的本分上。

上官婉兒那長長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武則天鳳目中的審視之色，似乎淡了些許，但語氣依舊平淡：“說得倒比唱得好聽。朕聽說，你給太子出了不少主意，什么‘以工代賑’，什么‘工程競標’，聽起來，倒像是市井商賈的逐利之術，難登大雅之堂。”

這是在敲打他，說他的法子“野”，路子“偏”，不合朝堂規矩。

陸羽心中暗笑，這不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嗎？若是他滿口仁義道德，之乎者也，武則天反而會覺得他虛偽。

“陛下圣明。”陸羽躬身，語氣卻帶上了一絲理直氣壯的意味，“臣以為，白貓黑貓，能為陛下守住國庫錢糧，能讓陛下的江山穩如泰山的，便是好貓。仁義道德，是寫給天下人看的文章；真金白銀，才是撐起這萬里江山的脊梁。”

“大膽！”上官婉兒終于忍不住，輕斥了一聲。

這話說得太直白，太露骨，簡直是將帝王心術中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擺在了臺面上。

陸羽卻仿佛沒聽見，依舊直視著武則天，眼神清澈，沒有絲毫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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