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帶著一絲孩童般的驚惶與無助,抓著陸羽衣袖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陸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任由這位大唐的儲君,將所有的脆弱與恐懼都暴露在自己面前。
片刻后,他伸出手,不容置喙地,卻又帶著一絲安撫的力道,將李旦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殿下。”陸羽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李旦的哭腔戛然而止,“臣,不會走。”
李旦聞,眼中頓時燃起希望的火光。
“但是,”陸羽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殿下您,也不是被架在火上,而是站在了風口。是乘風而起,化為真龍,還是被這陣風吹倒在地,摔得粉身碎骨,全在殿下自己的一念之間。”
他頓了頓,直視著李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在于……殿下究竟有多信臣。”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李旦的慌亂,卻也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某種不甘的情緒。
是啊,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他不能永遠像個孩子一樣,躲在別人的身后。
李旦深吸一口氣,那張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他對著陸羽,鄭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孤……受教了。請陸卿……教我。”
這個“教”字,他說得極其認真。
陸羽微微頷首,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與李旦的關系,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君臣,而是更深層次的,師與徒。
“殿下,請隨臣來。”
陸羽沒有在原地繼續說教,而是引著李旦走到了殿內懸掛著的那副巨大的疆域圖前。
“殿下以為,裴相今日前來,真的是為了請教那兩道策論嗎?”陸羽問道。
李旦想了想,遲疑道:“他……他是想讓孤難堪,想試探孤的底細。”
“只對了一半。”陸羽伸手指著地圖上的京畿長安,“他不是在試探殿下您,而是在試探臣。他想看看,今日在朝堂上替您出謀劃策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想知道,您這桿槍,背后握著的手,究竟有多大的力氣。”
李旦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朝堂之下的彎彎繞繞,他從未想過。
“那……他試探出來了?”
“試探出來了。”陸羽淡淡一笑,“所以他走了,并且短時間內,不會再用這種方式來試探您。因為他知道,這桿槍,比他想象中要硬得多,也尖銳得多。”
陸羽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落回到李旦身上:“所以,接下來,他會換一種方式。他會對您笑,會對您示好,會捧著您,贊美您,然后,在您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將一個您根本無法解決的難題,恭恭敬敬地,送到您的面前。那才是真正的殺招。”
李旦聽得后背發涼,只覺得這朝堂比沙場還要兇險百倍。
“那……那孤該如何是好?”
“很簡單。”陸羽的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說一件小事,“在他們出招之前,我們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他轉身從御案上取來筆墨紙硯,鋪在李旦面前。
“殿下,三日之后,戶部和工部,就要將他們的章程遞上來。您覺得,他們會真心實意地去執行您的‘新政’嗎?”
李旦搖了搖頭。
“當然不會。”陸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們的折子,表面上一定會寫得天花亂墜,處處迎合殿下的心意。但在最關鍵的執行細節上,一定會留下無數的坑。比如,‘以工代賑’,他們可以在人手調配、物資發放的流程上,設置重重關卡,讓流民跑斷了腿也領不到錢糧,最終怨聲載道,將矛頭指向您這位始作俑者。”
“再比如,‘工程競標’,他們可以聯合幾家相熟的商號,在競標時互相抬價,最終選一個看似價格公道,實則早已串通好的自己人。到時候,工程質量一塌糊涂,監理司就算查出來,他們也能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說是民間商賈狡詐,非戰之罪。”
李旦聽得心驚肉跳,他拿起筆,手卻在發抖:“那……那孤該如何審閱他們的章程?”
“這,便是臣今夜要教給殿下的第一課。”陸羽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為君者,不必事事躬親,但必須懂得如何馭人。您要學的,不是如何去做事,而是如何讓下面的人,按照您的心意,把事做好。”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大字:權責對等,層層監督,結果導向。
“殿下,記住這十二個字。”陸…羽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審閱他們的章程,就看三點。”
“第一,他們是否將權力與責任明確到了具體的官職,而非籠統的部門?出了問題,板子能不能精準地打到某一個人的屁股上,而不是讓整個衙門來背鍋。”
“第二,他們設計的監督流程,是自己監督自己,還是引入了第三方,甚至是您的直接監督?比如,戶部的賬目,能不能讓大理寺定期抽查?工部的用料,能不能讓御史臺派人突擊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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