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那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匯入京城的車流,仿佛從未出現過。
院子里,一片死寂。
兄弟七個面面相覷,目光最后都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匯聚在那張被陳義隨手放在石桌上的燙金請柬上。
京城飯店。
這四個字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蘊含著某種魔力,燙得人眼睛生疼。
“咕咚。”
胖三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張請柬,臉上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肥肉,此刻竟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
“老……老大……京城飯店?”
他聲音發顫,不是因為殺了人的后怕,而是一種直沖天靈蓋的、極致的興奮。
“那可是……那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那個地方,對于他們這些在市井底層摸爬滾打的粗人來說,就跟傳說里皇帝老兒吃飯的“金鑾殿”沒區別,是只配在夢里聞聞味兒的地界兒。
猴子湊過來,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請柬的一角,像是怕把它碰壞了,翻來覆去地看。
“乖乖,這紙比我見過的最俏的姑娘的臉蛋還滑溜。”
“燙金的,這玩意兒得花多少錢?”
“這是慶功酒啊!”
胖三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差點從石凳上蹦起來。
“老大,那位老人家親自給咱們擺酒慶功!這面子……這面子在整個京城,是獨一份啊!”
他仿佛已經看到,義字堂八個兄弟,在京城飯店最豪華的包間里,和那些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大人物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從今往后,誰還敢小瞧他們這群抬棺材的?
“老大,明天我穿啥啊?我那件壓箱底的貂兒能穿不?再配上我新買的大金鏈子……”
“閉嘴。”
陳義淡淡吐出兩個字,端起福伯剛續上的熱茶,輕輕吹散了水面的浮沫。
胖三的幻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訕訕地閉上了嘴。
院子里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陳義,等他發話。
陳義喝了口茶,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在兄弟們身上一一掃過。
他們臉上,有興奮,有期待,也有一絲藏不住的茫然和局促。
“是慶功酒,也是鴻門宴。”
陳義聲音不大,卻像一盆臘月里的冰水,兜頭澆在眾人火熱的心上。
“老大,這……”猴子不解。
“我們是什么人?”陳義反問。
“是抬棺匠。”
“抬棺匠,什么時候能坐到京城飯店里,讓那位老人家親自給擺酒了?”
眾人瞬間沉默。
是啊,他們是抬棺匠,是吃死人飯的,是行走在陰陽邊界,不被世俗待見的“下九流”。
京城飯店那種地方,跟他們八字不合。
“那老人家,請的不是陳義,也不是義字堂。”
陳義將茶杯放下,杯底與石桌碰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請的,是能替國器送葬、能為國殤開路、能執掌炎黃令的那個‘執紼人’。”
“這場酒,不是慶我們的功。”
“是給我們,立新的規矩。”
陳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
“都去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福伯,去給他們準備幾身像樣的行頭,別太扎眼。”
“明天晚上,都把嘴給我閉嚴實了。”
“多看,多聽,少說話。”
“誰要是敢在外面丟了義字堂的臉……”
他沒再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讓所有人心頭猛地一凜。
“是,老大!”
七個人齊聲應道,神情肅穆。
胖三悄悄縮了縮脖子,默默把關于金鏈子和貂兒的美好構想,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
次日,傍晚六點半。
一輛不起眼的商務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京城飯店的門童通道。
車門拉開,八個身穿統一樣式黑色中山裝的男人魚貫而下。
他們身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每個人都身姿筆挺,氣息沉凝。
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年輕人,面容平靜,眼神深邃,一步踏出,周圍那些衣著光鮮的名流權貴,竟下意識地避讓開來,仿佛他腳下踩著的不是柔軟的地毯,而是一條無形的界線。
胖三緊張地整理著衣領,手心全是汗。
這身衣服料子極好,剪裁合體,把他一身肥肉都收束得精神了不少。
可站在這金碧輝煌,連空氣里都飄著錢味兒的地方,他還是感覺渾身不自在,總覺得自己的腳底下應該踩著黃泥路才踏實。
秦老早已等在門口,看到他們,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陳小友,各位,請隨我來。”
他沒有領著眾人走向喧鬧的宴會廳,而是穿過一條掛著“非請勿入”牌子的長廊,來到了一部需要特殊權限才能啟動的專用電梯前。
電梯平穩上升,最終停在了一個從未對外開放的樓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