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再是戰場上不甘的怨魂,而是一個個卸下戰甲,準備歸鄉的游子。
山谷中縈繞千年的金戈鐵馬、悲愴嘶吼、不甘怒號……在這一刻,盡數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寧靜。
義字堂八人,就這么撐著杠木,死死地站著,如同八尊釘死在大地上的石像。
他們是守門人。
為這些老祖宗,守著這最后一程回家的路。
胖三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想哭,卻連抽泣的力氣都沒有。
他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一條由魂魄組成的歸鄉長河,從他們撐起的“門”下,緩緩流過。
他仿佛看見,一個個年輕的面孔,對著他們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
當最后一個陰兵的身影,也消失在金色旋渦之中。
整個盆地,空了。
葬龍谷內,那股壓抑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沉重煞氣,那片吞噬一切光線的灰色濃霧,如潮水般退去。
一縷久違的、溫暖的陽光,穿透云層,灑在了這片剛剛送走了數萬英魂的土地上。
也灑在了義字堂八人的身上。
肩上那股足以壓垮山岳的無形重壓,驟然消失。
“噗通!”
胖三第一個癱倒在地,像一袋被抽掉骨頭的爛肉,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淚還在往下掉,嘴里已經開始罵罵咧咧:
“他娘的……這活兒……這活兒是人干的嗎?老子的腰……我的腰子肯定離家出走了……”
緊接著,猴子、老七、大牛……一個接一個,全都支撐不住,松開了杠木,七扭八歪地倒了一地。
那根傳承了不知多少代的烏黑杠木,在完成了這樁驚天動地的“國葬”后,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輕響,靜靜地落在了地上。
只有陳義,還站在原地。
他沒有倒下,身體卻在劇烈地搖晃,臉色比紙還要白,體內的紫金龍氣幾乎消耗殆盡,全憑一股意志在強撐。
他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山谷,看著那灑滿陽光的大地,感受著空氣中前所未有的清新與寧靜。
他知道,他們成功了。
他們為這片土地,辦了一場遲到了千年的葬禮。
“值了。”
陳義低聲說了一句,隨即眼前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哥!”
“老大!”
離他最近的大牛和猴子驚呼一聲,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劇痛,連滾帶爬地沖過去,總算是在他后腦勺著地前,將他扶住。
“死不了。”陳義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歇會兒……歇會兒就好……”
胖三躺在地上,一邊哼唧,一邊從懷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個被壓扁的錫制酒壺,擰開蓋子,也顧不上喝,直接把剩下的半壺烈酒全澆在了自己臉上。
“啊……舒坦!”
他打了個激靈,總算緩過來一口氣,看著躺倒一地的兄弟們,咧開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紅的牙:
“他娘的,說出去誰信?咱們八個,給幾萬個老祖宗……抬了一次棺。”
“以后吹牛逼的本錢,算是有了。”猴子靠在大牛身上,有氣無力地接了一句。
眾人聞,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就牽動了滿身的傷,頓時又是一片齜牙咧嘴的抽氣聲。
劫后余生的喜悅,和完成使命的滿足感,交織在一起,沖淡了身體的劇痛。
就在這時,谷口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聲。
是秦老。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穿著軍裝的戰士,抬著擔架。
秦老快步走到近前,看著倒了一地的義字堂眾人,尤其是被扶著的、面如金紙的陳義,那張一向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動容的神色。
他沒有問過程,只是看了一眼這片陽光普照、再無一絲陰霾的山谷,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對著這八個狼狽不堪的抬棺匠,對著陳義,緩緩地,鄭重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我代表龍將軍,代表所有還活著的人,謝謝你們。”
秦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為國之殤,送行。”
“功在社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