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重新變得清冷,灑進房間,一切都恢復了原樣。
那張鐵床上,女孩靜靜地躺著,呼吸平穩。
地上,那只紅得發妖的繡花鞋,此刻也褪去了所有的邪氣,變得黯淡無光,就像一只普通的、做工精美的古董鞋子。
“都……都他媽看我干嘛……”
陳義喘著粗氣,推開大牛,掙扎著想站起來,腿卻軟得像面條。
“死不了……”
他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病房,最終落在床上那女孩身上。
“快!走!”
他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
“啊?走?”胖三一愣,指了指床上的女孩,“那她……她怎么辦?咱……咱這算不算……非法行醫啊?”
“我們是抬棺匠,不是醫生。”
陳義靠著墻壁,勉強站穩。
“她的‘陰債’,咱們已經替她了了。剩下的‘人債’,交給活人去管。”
猴子明白了過來:“義哥的意思是,咱們把鬼弄走了,剩下的就讓醫院自己處理?”
“不然呢?”
陳義瞥了他一眼。
“留下來跟警察叔叔解釋,我們八個穿著病號服,半夜跑到特護病房,玩cosplay,順便跳大神?”
胖三一聽,臉都綠了。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二百多斤的體重爆發出驚人的敏捷,第一個沖向門口。
“走走走!趕緊走!我可不想上明天頭條!”
他那滑稽的樣子,讓這壓抑到極點的氣氛,終于松動了一絲。
“大牛,扶我一下。”陳義對大牛說。
“胖三,把那根杠木扛上,還有那只鞋,也帶走。”
“是‘聘禮’,也是‘了結’。得帶回堂口,供在祖師爺牌位下面。”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
胖三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紅鞋,又費力地扛起那根沉重的烏木杠。
大牛和猴子一左一右,架著幾乎脫力的陳義。
一行八人,狼狽不堪,卻又帶著一種打了勝仗的奇異氣場,迅速撤離了這間代號為“x”的病房。
他們原路返回,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潛出二號樓。
當他們再次來到那堵高墻下,準備從狗洞鉆出去時,陳義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回頭,望向那棟在月光下如同巨大墓碑的三號樓。
“靜心殿”。
那沖天的火光,那縱身一躍的絕望身影,仿佛還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義哥,看什么呢?”猴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棟黑漆漆的死樓,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沒什么。”陳義收回目光,“只是覺得,那把火,燒得還不夠旺。”
他沒再多說,在大牛的攙扶下,第一個鉆出了洞口。
墻外清新的空氣,混雜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涌入肺里,沖淡了那股殘留的血腥和焦臭。
八個人,一個不少,重新鉆進了那輛五菱宏光。
車門關上,隔絕了墻內的一切。
大牛發動車子,五菱宏光像一頭疲憊的野獸,悄無聲息地滑入夜色。
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腎上腺素褪去后,無邊的疲憊和酸痛,從每一個人的骨頭縫里滲出來。
胖三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那條嶄新的名牌褲子上,那片早已干涸的、可恥的黃色水印,欲哭無淚。
億萬富翁體驗卡,有效期一天。
今天晚上,這張卡不僅作廢了,還他媽差點透支了。
“義哥……”他有氣無力地開口,“咱……咱這活兒,算干完了吧?”
“完了。”陳義閉著眼睛,聲音輕得像夢囈。
“那……那錢呢?”胖三不死心地問,“一只破鞋,總不能白干吧?”
陳義沒睜眼,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了那個被他體溫焐熱的黃紙包。
他沒有打開,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紙包的輪廓。
“它給了。”
“給了?”胖三眼睛一亮,“在哪兒呢?支票?還是瑞士銀行的本票?”
陳義緩緩睜開眼。
他攤開手,掌心里,靜靜地躺著一片東西。
不是錢。
是一片從那只紅鞋里掉出來的,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的琉璃瓦碎片。
和鬼眼陳鋪子里的那塊,一模一樣。
“這……這他媽不還是那破瓦片嗎?”胖三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陳義卻盯著那塊碎片,眼神幽深。
“不一樣。”
他將碎片湊到眼前,在車內后視鏡透進的微弱光線下,瓦片的背面,用一種極細極尖的工具,刻著幾個幾乎無法辨認的小字。
字跡娟秀,帶著一股子閨閣女兒家的秀氣。
刻的是一個地址。
和一個名字。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