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落地的瞬間,整座山頂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靜音。
那股跗骨蝕髓的陰冷,那狂躁怨毒的嘶吼,連同空氣里彌漫的血腥氣,剎那間煙消云散。
陽光重新變得溫熱,照在身上,帶著一種恍如隔世的虛幻。
李家眾人從跪地的麻木中驚醒,一個接一個,掙扎著爬起。
他們看著自己滿是污泥的膝蓋,摸著額頭磕破的血口,再望向墓穴里那口死寂的黑棺,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恐懼,屈辱,慶幸,茫然。
最終,所有情緒都沉淀為對那八個抬棺匠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
“老天爺啊……”
胖三第一個打破了這份死寂。
他四仰八叉地癱在地上,摸著自己的肥肚腩,沖著天空有氣無力地喊。
“我胖三這輩子值了……”
“我看見千億富豪給我磕頭了……”
“我死了都能下到祖墳里,跟我家老祖宗吹他三天三夜的牛逼!”
“你再嚎,我把你扔下去給那口棺材作伴。”
大牛盤腿坐在地上,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胖三一個激靈,立刻閉嘴。
但他那雙小眼睛還是滴溜溜地轉,賊兮兮地盯著李澤楷的方向,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
陳義沒有理會兄弟們的鬧騰。
他走到墓穴邊,低頭看了一眼。
黑棺靜臥穴底,像是亙古以來就在那里。
砸碎鎮魂樁時那股毀天滅地的兇戾,此刻已盡數內斂,再無半分外泄。
“陳師傅……”
李澤楷走過來,走路姿勢極為別扭,膝蓋顯然磕得不輕。
他臉上再無傲慢,也無瘋狂,只剩下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和絕對的恭敬。
他身后,王助理正拿著手機快步上前,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李澤楷點點頭,轉向陳義,腰彎得更低了。
“陳師傅,兩個億,已經轉到您之前提供的賬戶上了,您……您查收一下……”
叮咚。
胖三那破鑼嗓子般的手機鈴聲,在此刻的山頂,顯得格外突兀。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劃開屏幕一看,那雙瞇縫眼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圓。
“我……我操!”
胖三說話都結巴了,把手機屏幕直接懟到大牛眼前。
“個、十、百、千、萬……牛哥,你快幫我數數,這后面到底有幾個零?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這一嗓子,把所有兄弟的魂都喊了回來。
幾個人顧不上渾身骨頭散架似的疼,全都湊了過去,腦袋擠成一堆,對著那個小小的屏幕,發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陳義沒有回頭。
他只是看著李澤楷,平靜地開口。
“錢,是砸樁子的。”
李澤楷一愣。
“什么意思?”他沒能反應過來。
陳義伸出兩根手指,在李澤楷面前晃了晃。
“意思就是,這活兒,是兩樁。”
“第一樁,你們李家壞了規矩,請我們來,卻沒說實話,想拿我兄弟八人的命當錘子使。我們拿命,把那根要你們斷子絕孫的樁子砸了,這是救命的錢。”
陳義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口黑棺。
“第二樁,才是抬棺下葬。”
“現在棺材落地,這第二樁活兒,也算干完了。”
李澤楷的冷汗,唰一下又下來了。
他聽懂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算賬算得比誰都清楚。
“那……那這第二樁的價錢……”
“這第二樁,不收錢。”陳義說。
李澤楷和身后的李家人全都愣住了。
連遠處的金大師,也一臉錯愕地看過來。
胖三在遠處急了,差點當場跳起來。
“哎,義哥!怎么能不收錢呢!咱們這腰都快斷了,血都吐了好幾升……”
陳義沒理他,只是盯著李澤楷。
“錢,你們已經付過了。”
李澤楷更糊涂了。
陳義抬起下巴,朝那群剛剛爬起來,滿身狼狽的李家男丁示意了一下。
“他們用膝蓋付的。”
“我義字堂抬棺,講的是一個‘義’字,也是一個‘理’字。”
“你們壞了理,就要賠禮。”
“你們的人,跪了我的人。”
“這賬,平了。”
山頂的風再次吹起,這一次,卻溫柔了許多。
李澤楷怔怔地看著陳義,嘴唇翕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原以為對方會獅子大開口,用這份天大的功勞拿捏他們李家一輩子。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要的,竟然只是這樣一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