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內,時間沉凝如萬載玄冰。唯有火折子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與兩人悠長而深沉的吐納,在死寂中織就唯一的韻律。黃天越盤膝而坐,五心朝天,雙目似閉非閉。他不再刻意引導體內真氣,心神徹底沉入那片冰火交織、破藏輪轉的奇異意境之中。
源自冰壁的古老劍意,如同無聲的寒潮,絲絲縷縷滲透彌漫。黃天越體內那經過先前劇變、已然凝練精純的“驚雷破岳”真氣,此刻溫順地迎接著這寒意的浸潤。每一次吐納,洞窟中那沉淀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冰冷“意念”,便隨著寒氣一同涌入經脈。它不再帶來撕裂般的沖突,反而化作無形卻鋒銳的刻刀,一遍遍、極其細致地“雕琢”著每一縷奔流的雷霆之力。
熾熱的真陽并未熄滅,卻在極寒意念的包裹與淬煉下,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那曾如野馬奔騰、熾烈張揚的雷霆真力,此刻仿佛被無形的玄冰封存、壓縮,力量的核心愈發凝練、內斂,如同地底奔涌的巖漿被萬載寒冰強行封壓于一點。鋒芒并未消失,反而在這極致的壓縮與冰寒的打磨下,褪去了外放的狂躁,沉淀出一種深沉的、足以洞穿一切的鋒銳!每一次真氣流轉,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質感,仿佛流淌的不是氣,而是熔融后又急速冷凝的玄鐵金精。
黃天越的氣息悠長而平穩,臉色恢復了健康的紅潤,甚至隱隱透出一種玉石般溫潤又堅韌的光澤。額前再無冷汗,只有一層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氤氳白氣,那是體內真陽與外界寒意交融淬煉到極細微處的表現。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充盈全身,仿佛堵塞多年的江河被徹底疏通,奔流無礙。他感覺自己對真氣的掌控,對力量的理解,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那冰壁劍痕所蘊含的“藏鋒”真意,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感悟,而是切實烙印在真氣運轉之中的“法”!
他緩緩睜開雙眼。眸中神光湛然,左眼深處那抹熾白淡金的雷火并未熄滅,卻不再狂暴,反而如同沉入寒潭深淵的星核,光芒內蘊,深邃難測;右眼那層玄冰般的寒意也依舊存在,卻不再拒人千里,而是帶著一種洞徹的冷靜與掌控。冰火異瞳的奇景已然隱去,但那份源自冰火淬煉后的沉凝氣質,卻已刻入骨血。
“感覺如何?”上官燕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關切與探尋。她一直守候在側,自然察覺到他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
“前所未有的好。”黃天越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新生的篤定,“如臂使指,圓融無礙。這冰壁劍意,對我黃家心法而,是淬煉神鋒的玄冰神錘!”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體內骨骼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微鳴,如同玉磬輕擊,再無半分滯澀虛弱之感。消耗的元氣不僅盡復,根基似乎更勝從前!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布滿古老劍痕的冰壁,這一次,帶著更深的理解與敬畏。“北冥玄主…”他低聲念出那被上官燕舞揭示出來的落款,字字千鈞,“這位前輩…竟能將‘破’與‘藏’的極致真意,以劍痕刻錄于萬載玄冰,歷經歲月而不磨滅…其境界,恐已非我等所能揣度。”
“北冥…”上官燕舞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古籍有載,極北苦寒之地,曾有隱世宗門,其道法劍意,皆與冰雪同源,至陰至寒,卻也孕育至堅至銳。莫非這位‘玄主’,便是其傳承者?而黃家祖上…”
“同源異流!”黃天越眼中精光爆射,瞬間抓住了關鍵,“我黃家‘驚雷破岳’,得傳其‘破’之真意,以雷霆烈火顯化,走的是至陽至剛的路子。而這位‘北冥玄主’,則深研其‘藏’之精髓,以萬載玄冰為爐,淬煉那深埋于極寒之下的無上鋒芒!一者如九天驚雷,煌煌顯赫;一者如深海玄冰,鋒芒內蘊!看似兩極,實則同根!‘劍折雪未消’…這‘雪’,指的不是尋常冰雪,而是這蘊含‘藏鋒’真意的北冥玄冰之道!”
這個推斷如同閃電劃破迷霧,照亮了黃天越心中諸多困惑。為何黃家劍典總綱如此晦澀?為何冰壁劍意能引動他血脈共鳴?一切都有了答案!黃家傳承并非完整,缺失了這至關重要的“藏”之半壁!而這冰窟,正是北冥玄主留下的傳承之地,是補全黃家劍道、通往更高境界的無上機緣!
“融會貫通…破藏合一…”黃天越心中涌起難以抑制的激動。他再次看向那滿壁劍痕,目光不再僅僅是敬畏,更充滿了強烈的探索與征服欲。他緩緩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攏,體內那凝練如玄鐵金精的真氣自然流轉,循著冰壁上某一道異常深邃內斂、邊緣卻光滑如鏡的劍痕軌跡,模擬其“意”,輕輕向前一劃。
沒有浩大聲勢,沒有刺目光華。
指尖前方的空氣,驟然凝結!
一道肉眼可見的、筆直而纖細的白色霜線憑空出現!霜線兩側,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抽空了所有熱量,凝結出細碎的冰晶,簌簌落下。那霜線本身,卻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鋒銳與冰寒!它無聲地延伸出尺許,觸及冰窟地面一塊凸起的堅硬玄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割裂聲。
那塊玄冰應聲而裂,斷口光滑如鏡,如同被最鋒利的冰刃瞬間切開!更奇異的是,斷口周圍的冰面,非但沒有崩碎,反而瞬間凝結了一層更加致密、更加晶瑩的薄霜,仿佛那切割的力量本身,就帶著凍結萬物的屬性!
這一指,已不再是雛形。它蘊含了初步融合的“破藏”真意——破滅之力凝于一線,鋒銳無匹;破滅之后,冰寒之意瞬間蔓延,封固萬物!這是“破雪式”的雛形,更是窺向“融雪為薪燼”更高境界的堅實一步!
上官燕舞美眸中異彩更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指蘊含的質變,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層次。
“看來,我們暫時是離不開了。”她微微一笑,目光也投向冰壁,“這滿壁劍痕,皆是這位‘北冥玄主’留下的無字劍譜。與其盲目尋找出路,不如在此潛心參悟,補全你黃家劍道缺失的根基。或許…出路,就藏在這‘破’與‘藏’的盡頭。”
黃天越重重點頭,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他不再語,再次盤膝坐下,心神徹底沉入那森然冰壁之中,如同最虔誠的朝圣者,開始了一場與遠古劍意的無聲對話。
***
迷蝶澗深處,紫黑色的毒火余燼仍在零星燃燒,散發出刺鼻的焦糊與劇毒混合的惡臭。焦黑的大坑如同大地丑陋的傷疤,四周被baozha沖擊波掃蕩過的區域,迷蝶花盡數化為飛灰,嶙峋的怪石表面覆蓋著一層詭異的灰白色粉末,那是高溫焚化后的劇毒殘留。
杜鶯歌背靠著一塊相對干凈、未被毒火波及的冰冷巖石,臉色蒼白如紙,氣息急促而紊亂。左肩被“百足刃”劃開的傷口,那道細細的黑線已經擴散成巴掌大小的烏青,邊緣皮膚呈現出不祥的紫黑色,麻木感正沿著手臂向上蔓延。更嚴重的是內腑震蕩,強行催谷抵御baozha沖擊,讓她經脈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傷勢。冷汗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緊貼在蒼白的肌膚上。
“鶯歌姐,忍一忍!”梁卉跪坐在她身旁,聲音帶著哭腔,雙手卻異常穩定。她飛快地打開隨身攜帶的精致藥囊,里面瓶瓶罐罐琳瑯滿目。她先取出一枚龍眼大小、散發著清涼藥香的碧綠丹丸,不由分說塞進杜鶯歌口中:“快服下!這是‘玉蟾護心丹’,能暫時護住心脈,延緩毒素擴散!”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之意瞬間流遍四肢百骸,稍稍壓制了傷口的灼痛和體內的翻騰。杜鶯歌精神微振,強忍著痛苦配合。
梁卉緊接著拿出一個扁平的銀盒,打開后里面是數十根長短不一、細如牛毛的銀針。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專注,雙手快如穿花蝴蝶,精準地將一根根銀針刺入杜鶯歌左肩傷口周圍以及手臂、胸口的幾處要穴!銀針入體,杜鶯歌只覺傷口處那股不斷蔓延的麻痹感頓時一滯,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暫時捆住。
“封脈鎖毒,只能暫緩一時!”梁卉語速極快,手上動作不停。她又取出一個青色小瓷瓶,拔開塞子,里面是散發著辛辣刺鼻氣味的黑色藥膏。“這是‘金瘡拔毒膏’,藥性猛烈,會有些痛!”她用小銀勺挖出粘稠的藥膏,毫不猶豫地涂抹在杜鶯歌肩頭的傷口上。
“嗤——!”
藥膏觸及翻卷的皮肉和烏黑的毒血,瞬間騰起一股刺鼻的白煙!一股如同燒紅烙鐵燙在皮肉上的劇痛猛地襲來!杜鶯歌悶哼一聲,身體劇顫,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瞬間浸透了衣領。
梁卉眼中含淚,手上動作卻絲毫不慢,用力將藥膏均勻涂抹,確保每一絲毒血浸潤的傷口都被覆蓋。劇痛之后,一股強烈的清涼感緊隨而至,傷口處火辣辣的灼燒感和麻木感似乎被這清涼驅散了不少。
“好了…暫時控制住了…”梁卉飛快地處理完傷口,用干凈的布條仔細包扎好,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自己也累得幾乎虛脫,小臉上滿是汗水混合著煙灰的污跡。“但這‘腐心蝕骨散’毒性太烈,我的藥只能壓制,無法根除!必須盡快趕回藥王谷,請師父出手!”
她目光掃過不遠處焦坑邊緣那個仍在燃燒、發出低沉痛苦嘶吼的巨大身影——殘破的“毒童子”。又看向十幾丈外如同破布口袋般癱軟在地、氣息奄奄的“沙蝎”。梁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被決絕取代。她掙扎著站起,走到“沙蝎”身邊,快速搜檢。從他懷中摸出幾個不同顏色的小瓷瓶、一些散碎銀兩和一塊刻著蜈蚣圖案的黑色鐵牌。
“這是萬毒教的‘百足令’…”梁卉看著鐵牌,小臉更加凝重。她將那些瓷瓶小心收好,又走到氣息越來越微弱的“毒童子”附近,忍著刺鼻的焦臭和恐懼,遠遠地用樹枝撥弄開他身邊燃燒的余燼,撿起那柄沉重扭曲的狼牙巨棒,費力地拖到一邊。此物是萬毒教的標志兇器,絕不能留在此地成為指認藥王谷的證據。
做完這一切,梁卉才回到杜鶯歌身邊,吃力地攙扶起她:“鶯歌姐,我們得立刻離開!此地毒氣彌漫,萬毒教的人隨時可能循跡追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杜鶯歌強撐著站起,左臂依舊麻木無力,內傷也讓她腳步虛浮。她看了一眼焦坑和垂死的敵人,眼中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和劫后余生的疲憊。“走…往西…避開官道…有處隱蔽的獵戶小屋…”她虛弱地指示方向。
兩人相互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被毒火肆虐過的焦黑土地,踉蹌著向澗谷西側更為崎嶇陰暗的密林深處走去。每一步都牽扯著傷勢,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帶著毒性的空氣。夕陽的余暉透過被baozha沖擊得稀疏的樹冠,投下道道昏黃的光柱,將她們蹣跚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更顯凄惶與渺小。
***
濁浪翻滾,拍打著朽木船舷,發出沉悶的嗚咽。一艘破舊的烏篷船,如同狂風巨浪中一片無力的枯葉,在昏黃的河面上艱難起伏。船艙狹窄低矮,彌漫著濃重的魚腥、汗臭和劣質酒水混合的渾濁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