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小筑，死寂如墓。
黃天越倒回床榻，雙目緊閉，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停滯，比爆發前更加艱難。臉上暗紫色的毒紋如同猙獰的蛛網，牢牢覆蓋，卻不再瘋狂蠕動，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僵死的平靜。唯有心口上方那猙獰掌印邊緣，最后一絲微弱的紫芒，如同風中殘燭的火星，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一下…一下…地閃爍著，間隔長得令人窒息。
梁卉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床沿，渾身脫力，冷汗浸透了內衫，緊貼在冰涼的皮膚上，帶來陣陣寒意。她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動著被黃天越爆發時氣息沖擊得隱隱作痛的胸口。剛才那電光石火間的驚魂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里——那雙赤紅混亂、充滿獸性的眼睛深處，那曇花一現般的、屬于“黃天越”的痛苦掙扎。
是幻覺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點余燼般的火星，在經歷了這最后的風暴后，似乎并未徹底熄滅。它還在跳，微弱得讓人心碎，卻頑強得令人敬畏。
“梁…梁醫師…”藥童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將一片新切的參片遞過來，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梁卉接過參片，指尖冰涼。她掙扎著挪到床前，動作極其輕柔地撥開黃天越干裂發紫的嘴唇，將參片小心地置于他舌根深處。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掃過他布滿毒紋的臉，最終落在那微弱閃爍的紫芒上。
“守著…繼續用寒潭水…擦拭心脈周圍…”她的聲音嘶啞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只要這光…還在閃…就還有希望…”
藥童和弟子連忙應聲，強打精神，繼續著那近乎徒勞卻又必須堅持的守護。冰寒的布巾一遍遍拂過黃天越冰冷的皮膚，每一次靠近那微弱的紫芒，光芒都會極其微弱地回應般閃爍一下。
梁卉靠在冰冷的床沿，閉上酸澀刺痛的眼睛，試圖恢復一絲體力。然而，一閉眼，黃天越那雙赤紅混亂的眸子，上官燕舞生死未卜的蒼白面容，還有歐陽曉曉立于山巔、拋玩碧血藤的冰冷身影…如同走馬燈般在黑暗中輪番閃現，撕扯著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她的意識下沉。就在這昏沉的邊緣，她搭在黃天越手腕上的指尖，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不同于之前的脈動。
不再是那種瀕死的混亂無序，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帶著某種規律性的…搏動？
梁卉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起來！她屏住呼吸，將所有心神凝聚在指尖，細細感受。
沒錯！
在那枯竭死寂的脈象深處，如同種子在凍土下艱難萌動，一絲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搏動，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試圖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節奏！每一次搏動都間隔漫長，力量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但它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頑強意志，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她的指尖！
這搏動，與他心口那微弱閃爍的紫芒…節奏竟隱隱同步！
梁卉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讓她幾乎要叫出聲來！余燼反噬的狂潮之后…那被強行壓制下去的焚心蝕骨之力…似乎真的耗盡了最后的瘋狂？而屬于黃天越本身的、那點頑強的生機，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正在這灰燼之下，艱難地…復蘇？！
“脈象…脈象有變！”梁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的生機…他的生機在凝聚！雖然微弱，但…在凝聚！”
藥童和弟子聞，先是一愣，隨即臉上也涌起難以置信的狂喜！
“快！取最厚的參湯！溫的！一點點喂進去！不能急！”梁卉掙扎著起身，顧不上身體的虛弱，撲到藥柜前，雙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翻找，“還有…還有那點寒潭之精的碎屑！用玉杵碾成最細的粉末！取米粒大小！混入參湯！”她記得殘頁上那句“火極而燼，陰極而陽生”，這至寒之物，此刻或許正是護住那點初生陽火的唯一屏障！
希望，如同石縫中掙扎而出的嫩芽，在這絕望的寒潭深處，艱難地探出了頭。
***
西南山坳，亂石堆深處。
刺鼻的、混雜著血腥與劇毒腐蝕的腥甜惡臭，如同粘稠的瘴氣，彌漫在嶙峋怪石的縫隙之間。冰冷的地面上，一灘粘稠如墨、散發著濃烈青煙的毒血，如同死亡的印記。
上官燕舞蜷縮在冰冷的碎石堆里，身體微微抽搐著，每一次細微的痙攣都伴隨著肋下傷口處洶涌而出的、更加粘稠的漆黑毒氣。那毒氣如同活物，絲絲縷縷地纏繞著她，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她臉上的灰敗死氣濃重得如同實質，嘴唇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深紫色，眉心那點針尖大小的深紫色斑痕，此刻卻如同活過來的惡毒眼睛，閃爍著妖異而刺目的光芒！
跗骨之蛆！兩股劇毒在極致的顛簸和瀕死刺激下，徹底融合爆發！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霸道絕倫的毀滅性力量，在她脆弱的經脈中瘋狂肆虐、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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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背靠著一塊巨大的、被風蝕出無數孔洞的巖石，肩頭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染紅了半邊灰褐色的布衣，順著冰冷的手臂緩緩滴落。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此刻卻如同凝凍的寒潭，死死鎖定著前方數丈外、呈扇形緩緩逼近的四道黑影。
杜鶯歌站在黑影之后，華貴的衣裙在夜風中飄動，如同索命的幽魂。她臉上那層寒霜已被一種近乎癲狂的怨毒和興奮取代，桃花眼死死盯著亂石堆中蜷縮的上官燕舞，以及她肋下洶涌而出的漆黑毒氣。她那只纏著錦帕的右手，指尖的烏黑色似乎更深了，每一次心跳帶來的刺痛，都讓她眼中的瘋狂更盛一分。
“跑啊？怎么不跑了？”杜鶯歌的聲音帶著刻骨的譏諷，在死寂的山坳里異常清晰，“帶著這么個毒罐子，滋味如何？”她的目光掃過灰衣人染血的肩頭，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弩箭用完了吧？我看你還能撐多久！”
灰衣人沉默。他手中的短弩已經垂下，弩槽空空如也。肩頭的劇痛和失血讓他的動作不可避免地變得遲滯。他沒有看杜鶯歌，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在逼近的四個黑衣人身上掃過。四人皆是黑衣蒙面，眼神冰冷，步伐沉穩，手中兵刃在慘淡的星光下閃爍著寒芒，顯然都是杜鶯歌麾下的精銳，絕非客棧里那些普通殺手可比。
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油，殺機在無聲中沸騰。
“拿下他！要活的！”杜鶯歌紅唇輕啟，吐出冰冷的命令，“至于那個女人…留一口氣就行！”
命令下達的瞬間！
四名黑衣人如同訓練有素的獵豹，同時發動！沒有呼喝，只有衣袂破風的銳響！兩人持刀，刀光如匹練，一左一右，帶著撕裂空氣的狠厲，分襲灰衣人上下兩路！一人持分水刺，身形如鬼魅，悄無聲息地繞向側翼，刺尖直指灰衣人受傷的肩頭！最后一人則手持一張小巧的淬毒手弩，弩箭閃著幽藍的寒光，如同毒蛇之眼，死死鎖定了灰衣人的眉心！
配合默契，攻勢如潮！封死了灰衣人所有可能的閃避空間！
灰衣人瞳孔驟然收縮！在四道致命攻擊及體的剎那，他動了！
不是后退，而是迎著正面兩把劈來的鋼刀，猛地一個矮身旋步！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險之又險地從兩把刀的縫隙中鉆過！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和后背掠過！
同時，他受傷的左手如同沒有骨頭般詭異地向后一甩！五指箕張，精準無比地扣住了從側翼刺來的、直指他肩頭傷口的分水刺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那使分水刺的黑衣人手腕竟被灰衣人硬生生捏碎！劇痛讓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分水刺脫手飛出！
而灰衣人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借著捏碎對方手腕的力道，他身體如同陀螺般猛地旋轉！將那名手腕碎裂的黑衣人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掄起，砸向側面撲來的另一名刀手！
“砰！”
沉悶的撞擊聲！兩名黑衣人慘叫著滾作一團！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
“咻——！”
那支淬毒的弩箭，帶著幽藍的死亡光芒，如同毒蛇吐信，破空而至！時機抓得刁鉆狠辣，正是灰衣人舊力剛盡、新力未生、身體旋轉后露出空門的剎那！
灰衣人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擰腰，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仰倒！弩箭擦著他的鼻尖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他臉頰生疼！
然而，強行做出這種超越極限的閃避動作，牽動了他肩頭深可見骨的傷口！
“呃！”灰衣人悶哼一聲，劇痛讓他動作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遲滯！
就在這遲滯的瞬間！
那名被他甩開、滾倒在地的刀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顧同伴的慘狀，猛地從地上彈起，手中鋼刀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狠狠劈向灰衣人后腰！這一刀角度刁鉆，速度極快！
灰衣人剛剛仰倒躲過弩箭，身體重心未穩，后腰空門大開！
眼看那致命的刀鋒就要及體！
千鈞一發！
灰衣人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在刀鋒及體的前一刻，右腳如同毒蝎擺尾，快如閃電般向后狠狠蹬出！
“砰！”
這一腳精準無比地踹在刀手的小腹上！巨大的力量讓刀手劈出的刀勢瞬間瓦解，整個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慘嚎著向后倒飛出去，重重砸在一塊尖銳的巖石上，骨斷筋折，瞬間沒了聲息！
但灰衣人自己也因為這強行發力，身體徹底失去平衡，踉-->>蹌著向前撲倒！
“好機會！”杜鶯歌眼中精光爆射，厲聲尖嘯！
那名手持淬毒手弩的黑衣人反應極快，弩機瞬間再次上弦！幽藍的箭矢重新鎖定灰衣人撲倒的身影！
而那名被灰衣人捏碎手腕、摔得七葷八素的分水刺黑衣人，此刻也掙扎著爬起，眼中充滿了怨毒，用僅剩的左手抓起地上一塊尖銳的碎石，嚎叫著撲向灰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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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夾擊！絕殺之局！
灰衣人撲倒在地，似乎已無力回天！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