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深處,寒潭邊的小筑里,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冰。濃重苦澀的藥味彌漫在每一寸空間,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腥氣,沉沉壓在人心頭。
梁卉的指尖,在黃天越裸露的胸膛上凝滯。那觸目驚心的紫黑色掌印,如同活物般盤踞在他的心口上方,邊緣不斷向外滲出絲絲縷縷更加深黯的脈絡,像無數貪婪的毒蛇,正沿著血脈悄無聲息地向四肢百骸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讓那掌印的顏色似乎更深一分,更猙獰一分。
“七絕毒掌…”梁卉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沙啞,視線卻牢牢鎖在黃天越慘白如紙的臉上。這張年輕的面孔此刻只剩下痛苦扭曲的線條,汗水浸透了額發,黏在皮膚上,連唇瓣都透著一股不祥的青灰。她小心翼翼地用銀針挑起一點從他嘴角滲出的紫黑色血沫,放在鼻端,一股濃烈的腐壞甜腥氣直沖腦門,讓她胃里一陣翻攪。
她猛地閉了閉眼,強行壓下那股不適。時間不多了。毒素蔓延的速度,比她預想的還要快。
“藥!”她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侍立在旁、大氣也不敢出的年輕藥童,“碧血藤!快!”
藥童被她的厲聲驚得一哆嗦,慌忙從旁邊一個墊著柔軟絲絨的紫檀木盒里,雙手捧出一樣東西。那東西約莫半尺長,通體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暗紅色澤,蜿蜒虬結,表皮光滑,在室內黯淡的光線下,仿佛凝固的血塊,又隱隱透著一股奇異的溫潤生機。一股極其清淡、卻又異常醒神的草木清氣,瞬間壓過了滿室的藥味和腥氣,帶來一絲微弱的希望。
這正是藥王谷珍藏的續命奇藥,碧血藤。
梁卉的眼神在看到它的瞬間,終于有了一絲亮光。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伸手去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截暗紅藤蔓的剎那——
“梁醫師!外面…外面來了位姑娘!”一個谷中弟子帶著急切,幾乎是撞開了門沖進來,聲音因奔跑而斷斷續續,“她說…姓歐陽…是黃大俠的朋友!有急事…關于藥的!”
“歐陽?”梁卉伸出的手猛地頓在半空,眉頭驟然擰緊。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毫無預兆地刺入她緊繃的神經。她認識的人里,只有那個心思百轉、行蹤詭秘的“九尾狐”歐陽曉曉。她怎么會來?偏偏是這個時候?關于藥?能有什么關礙?
梁卉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掃過藥童手中捧著的碧血藤,又猛地刺向門口的方向。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纏繞上她的心臟。她厲聲喝道:“攔住她!就說谷中正在救治緊要關頭,任何人不得打擾!快!”
那弟子被她語氣中的寒意懾住,愣了一下,才慌忙應聲:“是…是!”轉身又沖了出去。
梁卉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不再猶豫,一把抓過藥童手中的碧血藤。那奇異的溫潤觸感入手,卻沒能帶來絲毫安定。她轉身快步走到藥案旁,取過一把小巧鋒利的玉刀,準備削下藤蔓末端最精華的寸許入藥引。
玉刀的寒光,映著她緊繃的側臉。
***
藥王谷入口處,由巨大原木搭建的簡陋崗哨前,氣氛卻截然不同。
歐陽曉曉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長裙,裙裾在微涼的谷風中輕輕擺動,更襯得她身姿窈窕,容顏清麗。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與關切,聲音溫軟,帶著一絲令人不忍拒絕的懇求:“這位大哥,求您行個方便。黃大哥他…他傷勢如何了?我與他一路同行,情同兄妹,如今他遭此大難,我實在憂心如焚,只想看他一眼,確認他平安,我立刻就走,絕不敢打擾梁醫師救治。”
她微微仰著頭,清澈的眼眸里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楚楚可憐。守門的藥王谷弟子是個年輕小伙子,哪里經得住這等絕色女子如此軟語相求,尤其對方口中與黃大俠還是“情同兄妹”。他臉上顯出明顯的動搖和為難,搓著手道:“姑娘,不是小的不通融,實在是…梁醫師嚴令,救治關頭,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我知道,我知道的。”歐陽曉曉連忙點頭,眼中的水光更盛,泫然欲泣,“我明白梁醫師是為了黃大哥好。我…我只在門口,遠遠地看一眼,真的就一眼!確認他還有氣息,我就安心了…大哥,求您了…”她說著,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衣角,那份焦灼與無助,顯得無比真實。
她一邊說著,身體卻不著痕跡地向前微微傾了傾,月白的裙擺拂過地面,距離那守衛弟子更近了幾分。一股極其幽淡、若有似無的甜香,隨著她的靠近,悄然彌漫開來。那香味似蘭非蘭,清雅好聞,沁人心脾。
年輕弟子只覺得一股暖洋洋的舒適感莫名地從心底升起,頭腦似乎也變得有些昏沉,眼前女子懇切焦急的面容仿佛帶上了柔光,讓他心頭最后一點堅持也迅速瓦解。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眼神有些迷離,訥訥道:“那…那姑娘你…你就在這門口,千萬別進去…看一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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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大哥!您真是好人!”歐陽曉曉立刻破涕為笑,臉上綻放出感激的光彩,那笑容純凈得如同雨后初荷。她蓮步輕移,終于越過了那道簡陋的門檻,站在了崗哨內側。
她的目光,極其自然地掃過四周。崗哨里陳設簡單,除了守衛的位置,角落里有張粗糙的木桌,上面隨意放著些登記名冊和雜物。就在桌角,一個打開的紫檀木盒,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盒中絲絨墊上,一截暗紅色的藤蔓靜靜地躺著,那奇異的色澤和散發的微弱清氣,正是碧血藤無疑!
歐陽曉曉的心跳,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漏跳了一拍。目標,就在眼前!而且,守衛的注意力,此刻完全被她牽制著。
她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動人,身體卻借著轉身觀察谷內路徑的微小動作,極其巧妙地擋住了年輕弟子望向木桌的部分視線。寬大的月白袖口,如同流云般無聲無息地拂過桌面邊緣。
“黃大哥他…是在那邊的小筑里嗎?”她伸手指向寒潭的方向,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引著守衛的視線也投向那邊。
“是…是的。”守衛弟子下意識地回答,目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就在這一剎那!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歐陽曉曉寬袖下的手指,如同鬼魅般輕輕一彈。一道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破空聲響起,一塊指甲蓋大小、顏色質地幾乎與碧血藤別無二致的暗紅“藤塊”,精準無比地落入了敞開的紫檀木盒中,悄無聲息地混在了那真正的碧血藤旁邊。
與此同時,她垂在身側的左手手腕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極其輕微地一抖,袖中滑出一根細若發絲、頂端帶著微小鉤刺的銀線。銀線閃電般探出,靈巧地勾住了盒中那截真正的碧血藤末端,輕輕一帶!
那截暗紅藤蔓如同活物般,倏地滑出木盒,瞬間隱沒在她寬大的袖袍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守衛弟子只覺得眼前似乎有月白色的光影極快地閃動了一下,再定睛看時,歐陽曉曉已收回了手,袖口平整如初,臉上依舊是那副憂心忡忡、我見猶憐的模樣。木桌上的紫檀木盒,似乎也未曾移動過分毫。
“好了,姑娘,你…你快看吧。”守衛弟子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總覺得剛才似乎有點恍惚,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嗯。”歐陽曉曉應了一聲,踮起腳尖,朝著小筑的方向極目遠眺,仿佛真的在努力尋找著什么。她的目光專注而憂慮,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卻得逞的微光,如同雪地里狡猾的狐貍,終于叼走了它覬覦已久的獵物。
“黃大哥…你千萬要撐住啊…”她喃喃低語,聲音里充滿了“真摯”的掛念。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對著守衛弟子盈盈一禮,臉上帶著感激和一絲強忍的哀愁:“多謝大哥通融,看到谷中燈火,知道梁醫師在盡力救治,我心里…總算安定了些。不敢再打擾,我這就告辭了。”
她轉身,月白的背影很快融入谷外漸濃的夜色之中,步伐輕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
守衛弟子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用力晃了晃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嘟囔了一句:“真是個好姑娘…”他完全沒注意到,桌角紫檀木盒里,那截暗紅色的“碧血藤”,表面似乎比之前多了一點點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分辨的灰暗斑駁。
***
“呃啊——!”
痛苦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客棧房間的死寂。上官燕舞整個人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的蝦米,從床榻上蜷縮著彈起,又重重摔落。四肢百骸,每一寸筋骨,每一絲血肉,都像是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穿刺、攪動、碾磨!那深入骨髓、直抵靈魂的劇痛,如同洶涌的巖漿在血管里奔騰咆哮,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意志。
汗水瞬間浸透了她的單衣,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劇烈顫抖的輪廓。她雙手死死摳進身下粗糙的草席,指甲崩裂,滲出點點血珠,卻渾然不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要將它們生生咬碎,才能抵擋那非人的痛楚。眼前的一切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色彩剝落,只剩下大片大片混亂的、帶著噪點的黑暗。
就在這時,窗外!
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融入夜色的反光,在她被劇痛扭曲的視野邊緣,極其突兀地閃爍了一下。像是什么冰冷金屬在極遠處被月光偶然照亮。
上官燕舞布滿血絲的眼球,猛地向那個方向轉動過去。
窗外,客棧后院高聳的圍墻投下的濃重陰影里,似乎有東西在動!不止一個!黑影憧憧,如同蟄伏在暗夜中的鬼魅,無聲地蠕動著,貼著墻根,朝著客棧的方向迅速逼近。他們的動作快而詭異,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獵食般的精準與兇殘。
是幻覺嗎?是劇痛扭曲了感官帶來的幻影嗎?
上官燕舞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不!那冰冷的殺意,那無聲的壓迫感,是如此的真實!如同冰水澆頭,竟讓她體內肆虐的痛楚都短暫地凝滯了一瞬,被一種更尖銳的、名為“死亡威脅”的寒意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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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她喉嚨里擠出沙啞破碎的音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撐起身體去抓放在床頭的佩劍。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劇毒和劇痛,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釘在床上。手臂剛剛抬起幾寸,一陣更猛烈的痙攣襲來,她眼前一黑,身體再次重重砸在草席上,只剩下劇烈的喘息和不受控制的抽搐。
門被猛地推開,守在門外的兩名勁裝漢子沖了進-->>來,臉色大變。“上官姑娘!”
“外面…有…有人!”上官燕舞用盡最后一絲清明,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手指艱難地指向窗戶的方向。話音未落,又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淹沒了她,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迅速沉向無邊的黑暗深淵。
那兩名漢子是黃天越留下保護她的心腹護衛,聞神色劇變,毫不猶豫。一人立刻撲到窗邊,小心地撥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點子扎手!抄家伙!發信號!”他低吼一聲,反手拔出腰間的厚背砍刀,動作快如閃電。另一名漢子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掏出一支響箭,猛地拔掉引信,奮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