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沙盤推演社會結構,發現教育和醫療的缺失
省發改委最大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
這本是林舟上任發改委主任后的第一次全體會議,但來的人,遠不止發改委的處長科長們。省教育廳、衛生廳、民政廳,甚至婦聯和團委的頭頭腦腦,凡是接到通知的,都提前到了。
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好奇、審視與不安的復雜氣息。他們不是來看一個新主任的,是來看一個新常委的。一個三十歲的省委常委,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攪動整個江東省官場生態的大事。
李瑞在會場里跑前跑后,檢查著投影和麥克風,后背的襯衫已經汗濕了一片。他能感覺到那些射向主席臺空位的目光,像無數細小的探針,試圖刺探出些什么。
九點整,會議室的側門打開,林舟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那身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西褲,沒打領帶,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手里只拿了一個薄薄的筆記本。他身后沒有跟著前呼后擁的秘書班子,只有同樣神色凝重的馬叔和蘇曉。
他一出現,滿場的嘈雜聲瞬間消失。
林舟走到主席臺中央,沒有講開場白,沒有提自己的新任命,甚至沒有一句客套的問候。他只是平靜地環視一圈,然后對李瑞點了點頭。
李瑞會意,按下了投影儀的遙控器。
巨大的幕布上,沒有出現歌功頌德的ppt首頁,而是一張觸目驚心的動態地圖——紅山縣。
地圖上,縣城工業園和剪紙小鎮兩個區域,閃爍著代表經濟活力的、刺眼的綠色光芒。而廣大的農村地區,則是一片沉寂的灰色。無數代表“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的黃色與白色光點,像病毒一樣,在灰色區域中蔓延、閃爍。
“各位,這是紅山縣的現狀。”
林舟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平靜,卻帶著一股冰冷的穿透力。
“在我們為紅山縣gdp增長率超過30%,財政收入翻番而慶賀的時候,這是我們看不見的另一面。目前,紅山縣義務教育階段,留守兒童比例已達52.7%。農村地區,65歲以上空巢老人比例為68%。”
他每報出一個數字,會議室里的溫度就仿佛下降一度。
一些原本抱著看戲心態的官員,臉上的輕松表情慢慢凝固了。
“這只是現狀。更可怕的,是未來。”
林舟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李瑞按動遙控器,幕布上的畫面開始以“年”為單位快進。
所有人都看到,地圖上代表“留守兒童”的黃色光點,在五年后,大量地變成了代表“青少年犯罪”的紅色光點,并且開始向縣城聚集。而代表“空巢老人”的白色光點,則在地圖上成片成片地黯淡、消失。
緊接著,一張張冰冷的圖表被投射出來。
第一張,教育。一條陡峭上揚的曲線,標注著“初中生輟學率”,預測五年后將達到一個駭人的峰值。另一條同樣陡峭的曲線,是“青少年犯罪率”。
第二張,醫療。一條緩慢但堅定攀升的曲線,標注著“農村老年人突發疾病死亡率”。
“根據數據模型推演,如果維持現狀,五年后,紅山縣的青少年犯罪率將上升65%,我們今天在工業園里培養的熟練工人的子女,有超過一半,會成為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五年后,農村地區因心梗、腦溢血等急癥得不到及時救治的老人,死亡率將上升30%。這意味著,我們引以為傲的‘歸雁經濟’,是以犧牲掉他們父母的生命健康為代價的。”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某些人粗重的呼吸聲。
教育廳的廳長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衛生廳的廳長則默默地從口袋里摸出個小藥瓶,倒了兩粒藥丸塞進嘴里,干咽了下去。
這些數據,像一記記耳光,狠狠地抽在每一個與會者的臉上。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專家,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些數字背后意味著什么。
那不是數字,那是一個個被毀掉的人生,一個個破碎的家庭。
“各位可能會覺得,這是危聳聽。”林舟的目光掃過全場,“但我要告訴各位,這個模型,已經是最樂觀的估算。它還沒有計入一個更可怕的變量——人心的流失。”
畫面再次切換,時間軸被拉長到十年。
人們看到,第一代在紅山縣工業園工作的青壯年,在賺到足夠的錢后,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在家鄉蓋房買車,而是選擇了離開。他們拖家帶口,義無反顧地遷往了教育、醫療資源更集中的省城,或者其他大城市。
而那些在缺乏關愛和教育的環境中長大的第二代,成年后更是像逃離瘟疫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山縣。
最終,十年后的紅山縣地圖上,除了幾個孤島般的工業區還在運轉,廣袤的鄉村已經徹底荒蕪,變成了一片真真正正的“空心”地帶。
幕布的最后,定格在一行巨大的、黑體加粗的結論上:
“鄉愁經濟”構建失敗,根源在于社會配套服務的全面缺失,導致鄉愁無處安放。
林舟關掉了投影。
會議室里重新亮起,但每個人的臉色,都比剛才昏暗的環境里更加難看。
“我們建好了巢,引來了鳳。但我們忘了給鳳建一個可以安心下蛋、哺育雛鳥的窩。所以,鳳來了,看了看,最后還是會飛走。”
林舟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我們給了他們工作,卻沒有給他們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我們解決了貧窮,卻制造了更隱蔽、更長遠的社會危機。這是我的失職,也是我們在座所有人的失職。-->>”
沒有人反駁。
在這份冷酷到不近人情的數據和推演面前,任何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