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周圍的鄉紳們也都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無人接話。
寒風在官道上打著旋兒,卷起細碎的雪沫,撲在那一張張富態異常的臉上。
“大、大人說笑了”孫有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額頭卻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如今這世道,誰家還有余糧啊?韃子來時,把縣城搜刮了一遍,后來潰兵過境,又搶了一道,咱們這些老骨頭能活著,已是托了皇上的洪福”
錢鐸沒理會他的哭窮,踱步到孫有福面前,盯著那雙躲閃的小眼睛:“我問你,沒糧,這一個月,你們吃什么活下來的?三天前潰兵搶掠,將你們搶完了,你們一個兩個的還能穿著錦衣棉袍?”
孫有福喉結滾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讓我猜猜,”錢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們這些本地大戶,家里都有地窖,有暗倉。韃子來的時候,把明面上的糧食、細軟藏起來了。潰兵來的時候,你們要么花錢買平安,要么組織家丁護院,沒讓他們進到內院,對不對?”
他每說一句,孫有福的臉色就白一分。
周圍的鄉紳們也開始騷動,有人想開口辯解,卻被旁邊的人拽住了袖子。
“大人!”一個瘦高個的中年人站了出來,穿著湖綢棉袍,頭戴方巾,看起來是個讀書人,“學生周明達,是本縣生員。大人有所不知,良鄉遭此劫難,十室九空,我等雖然僥幸保全,但家中存糧也僅夠糊口,實在是”
“糊口?”錢鐸打斷他,指了指孫有福身上那件嶄新的貂皮大氅,“穿這玩意兒糊口?周生員,你這身湖綢袍子,京城綢緞莊要賣二十兩銀子一件吧?你們家糊口的規格,可不低啊。”
周明達臉一紅,訥訥說不出話來。
錢鐸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對燕北道:“去,派兩個人,到縣城里轉轉。看看那些普通百姓家里是什么光景,再看看這些老爺們家門口,有沒有倒掉的剩飯剩菜。”
“是!”燕北立刻點了兩名錦衣衛,打馬往縣城方向去了。
孫有福急了:“大人!您這是這是做什么?我等都是良民,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錢鐸冷笑一聲,指了指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耿如杞,“耿巡撫,你告訴他們,現在城外是什么情況。”
耿如杞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聲音沙啞卻清晰:“諸位,山西兵嘩變潰散后,仍有數千潰兵散落在良鄉、房山一帶山林中。這些人無糧無餉,走投無路,成群,已成匪患。而朝廷派來的勤王大軍中,尚有數萬人馬糧餉斷絕,若再得不到補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群鄉紳:“兵變,恐將再起。”
這話像一塊冰,砸進了人群里。
鄉紳們的臉色全都變了。
他們能對付小股潰兵,能花錢買平安,可要是數萬大軍真的餓瘋了,沖進縣城
那是什么后果?
錢鐸看火候差不多了,慢悠悠地開口:“本官奉皇上之命,前來安撫大軍,籌措糧餉。朝廷的糧食,正在路上,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大軍斷糧,軍心浮動,若是再出亂子”
他故意停頓,讓每個人都能想象那個畫面。
“本官雖是朝廷欽差,怕是也約束不了那些兵油子。”錢鐸攤了攤手,“你們想想,幾千個餓紅了眼的潰兵,手里有刀有槍,要是沖進良鄉縣城”
孫有福腿一軟,差點跪倒,被旁邊的人扶住了。
“大人!大人救救良鄉百-->>姓啊!”一個老者顫巍巍地站出來,是老秀才王守義,“我等愿為朝廷分憂,只是只是實在力有不逮”
“力有不逮?”錢鐸笑了,笑得讓所有人心里發毛,“那我一人也擋不住數萬大軍啊,看來我只能先回京避一避了。”
王守義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大人!”孫有福終于扛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雪地里,“小人小人家中確實還有些存糧,愿捐給朝廷,安撫大軍!”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跪倒:
“學生也愿捐!”
“小人家里還有五十石存糧,愿全部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