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鋼和吳鵬推著那兩輛沾滿塵土的“二八大杠”。挎包里還塞著調解記錄,拖著灌了鉛似的腿,終于回到了派出所門口。兩人剛處理完筒子樓那場因樓道里不足一平米的“煤球領土”而爆發的鄰里混戰,嗓子眼兒都干得冒煙,身心俱疲。
吳鵬“哐當”一聲支好車,揉了揉發酸的腰,忍不住對著空氣吐槽:“李哥,您說這叫什么事兒啊?屁大點地方,堆幾塊黑煤球,兩家老少爺們抄起搟面杖、煤鏟子就干上了?臉面都不要了?至于嗎!”他年輕氣盛的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和一絲煩躁。
李成鋼動作略顯遲緩地鎖好車,拍了拍沾滿樓道灰塵和煤屑的手掌,露出一抹過來人理解的苦笑:“鵬子,話不能這么說。啥叫‘屁股大點地方’?你仔細算算,那一平米,擠擠挨挨碼嚴實了,能放一百多個煤球呢!一個爐子省著點燒,夠頂好些天。老百姓的日子,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這些針頭線腦、雞毛蒜皮堆起來的。咱們瞧著芝麻綠豆大,覺得犯不上,對他們來說,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是寒冬里爐火能不能旺的指望。”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閱盡世事的滄桑感。
吳鵬撓了撓剛剃不久的寸頭,若有所思:“唉……想想我爹,干了一輩子片兒警,風里來雨里去,蹬著這破自行車,估計天天就跟這些家長里短、雞飛狗跳打交道了。”語氣里少了抱怨,多了幾分對父輩的理解和感慨。
“這就對了!”李成鋼聞正色道,目光炯炯地看著吳鵬,“片警的工作,看著是瑣碎,處理東家長西家短,可它是啥?它是整個社會治安、平安大廈最底下、最不起眼,但也最要命的‘夯土者’!沒有咱們這些跑斷腿、磨破嘴的片警,把千家萬戶這些火星子似的小矛盾、小摩擦,在它剛冒煙的時候就給掐滅、給摁平了,你說,咱這社會表面上看著的安穩,能靠得住?鵬子,記住,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啊!”這番話他說得擲地有聲,仿佛在給年輕的師弟上最重要的一課。
兩人說著,推開派出所厚重的木頭門走了進去。剛踏進略顯昏暗的走廊,片警小汪就捂著肚子,弓著腰,一臉蠟黃兼著十二分的歉意迎了上來:“哎喲,李主任!吳哥!可算回來了!真…真對不住!下午不知道吃錯了啥玩意兒,這肚子鬧的…一趟接一趟跑廁所,實在頂不住,害得麻煩您二位替我頂了那個警…”他說話間氣兒都有些不勻。
李成鋼不在意地用力擺擺手,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咳!這有啥?甭這么客氣!所里治安隊下午難得的清閑,我這把老骨頭正好活動活動筋骨,省得生銹。閑著也是閑著嘛!”他語氣輕松,化解著小汪的愧疚。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值班室虛掩的門縫,借著燈光,瞥見里面墻角蹲著好幾個身影。鼻青臉腫,衣衫不整,個個垂頭喪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顯然是被剛“請”回來的。李成鋼腳步一頓,好奇心起,抬腳就推門走了進去。帶班領導何指導員正埋頭在一個厚本子上奮筆疾書。
“喲,老何!”李成鋼聲音洪亮地打了個招呼,“我們這出去才多大一會兒功夫?你這手筆不小啊,出去一趟就‘豐收’了這么一串兒?啥情況這是?”他指著墻角那溜蹲著的人,半開玩笑地問。
何指導員聞聲抬起頭,臉上掛著哭笑不得的表情,把手里的筆往桌上一擱,無奈地指著那幾個人:“別提了,老李!你瞧瞧這幫活祖宗!糧站倉庫門口,為了搶扛大包的活兒,自己人先掐起來了!打得那叫一個熱鬧!你說說,有這股子打架的狠勁頭和閑工夫,留著多扛幾袋糧食,那工錢它不香嗎?真是吃飽了撐的!”何指導員的語氣里透著恨鐵不成鋼的惱火。
李成鋼的目光順著何指導員的手指方向,帶著審視和一絲了然掠過那幾個蹲著的人的臉。他們都是附近常見的窩脖力工模樣,臉上刻著生活的艱辛。然而,當視線掃到一個縮在角落里、努力想把臉埋進膝彎的身影時,李成鋼的目光猛地一凝,愣住了。
那是棒梗。這小子如今也有二十七八了,個子長得挺高,身體也看上去挺結實,但此刻臉上卻帶著新鮮出爐的青紫色瘀傷,嘴角似乎也破了皮。尤其扎眼的是他那雙眼睛,不再是以前在胡同里無法無天的桀驁,而是充滿了慌亂、羞愧和深深的躲閃,在李成鋼的目光掃過來時,幾乎要把頭埋進地縫里去。
李成鋼心里“咯噔”一下,隨即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沉甸甸地墜在心頭。這孩子…唉!沒了城鎮戶口,沒有正經固定的工作,只能像浮萍一樣飄著,在碼頭、倉庫門口干些扛大包、做“窩脖兒”的苦力活計-->>。這次又是因為爭搶那點可憐的、能換口飯吃的扛包機會,跟人動了手,被抓進了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李成鋼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過那個平行時空的可能——“沒了原著里傻柱的幫助,沒能成為部委機關里給領導開車的體面司機,這身份地位的落差,對這小子來說,何止是‘有點大’?簡直是天淵之別啊。”他看著棒梗那帶著傷、瑟縮在角落里的身影,往日頑劣少年如今只剩下一身的落魄和掙扎求生的狼狽,仿佛一幅褪色又沾滿污漬的舊畫,看得人心頭發堵。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