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分局后勤科略顯陳舊的倉庫,空氣中彌漫著紙張、油墨和淡淡塵土的味道。簡寧正專注地核對著一批新到的辦公物資,指尖劃過清單,心里盤算著下午還要去區里跑一趟福利房申請材料的補充件。整個分局上下都在談論那批即將開建的福利房,那似乎是壓在沉重工作與平淡生活下,一抹最鮮亮、最值得期待的暖色。改善住房,擁有一個更寬敞、更溫暖的家,成了每個人心頭雀躍的旋律。
就在這時,倉庫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同事小鄭興沖沖地舉著一份報紙走進來,邊走邊嚷:“嚯!簡姐,快看吶!今天這《人民日報》頭版可不得了!加粗的黑體字,看著就嚇人!”
簡寧習慣性地轉過頭,目光隨意地掃過那攤開的報紙。剎那間,那幾個墨汁淋漓、力透紙背的巨大標題如同驚雷炸響在她眼前——《奮起還擊保衛邊疆》!緊接著的副標題更是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直刺心窩:“我邊防部隊被迫對越南侵略者進行自衛反擊”!“西南邊陲”幾個字,仿佛淬了毒的鐵釘,狠狠釘在她的神經上。
“嗡——!”簡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眼前瞬間發黑,手里的登記本“啪嗒”一聲摔落在地,紙張散開,她卻渾然未覺。女兒李思瑾那張離別時還帶著稚氣卻堅定的臉龐猛地浮現在眼前。女兒當兵兩年多了,還有不到一年就退伍了……南邊……南邊真的打起來了?!女兒所在的部隊……在內蒙古……安全嗎?萬一……萬一……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關于福利房的所有憧憬。她什么也顧不上了,一把推開擋在身前裝滿物資的紙箱,甚至來不及跟旁邊愕然的小鄭解釋一句,幾乎是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倉庫門。走廊里回蕩著她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她顧不上向科長辦公室的方向看一眼,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李成鋼!找丈夫問清楚!
前樓政治處辦公室的門被她“砰”地一聲猛地撞開,力道之大讓門板重重地砸在墻上。辦公室里的寧靜被徹底撕裂。李成鋼正和兩個年輕干事低頭整理文件,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同時抬頭。
“成鋼!成鋼!不好了!出大事了!”簡寧煞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哆嗦著,帶著尖銳哭腔的聲音劈開了凝固的空氣:“南邊…南邊打仗了!和越南!報紙登出來了!頭版頭條!思瑾!思瑾她們部隊在內蒙古,不會有事吧?會不會被調過去啊?!”她語無倫次,眼神里充滿了驚懼與無助,仿佛天塌地陷。
李成鋼那份報紙他剛看完,自衛反擊戰與歷史上一樣的如期進行,我國精銳部隊主要還是部署在北方抵御毛熊。但此刻辦公室里還有外人!他不敢多說些什么,迅速站起來,幾步跨到簡寧身邊,一把拉住她冰涼顫抖的胳膊,用力捏了捏,試圖穩住簡寧那激動的情緒。
“簡寧!冷靜點!胡說八道什么!”他的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既是說給妻子聽,也是說給旁邊兩個驚疑不定的干事聽,“咱們解放軍是什么部隊?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越南猴子,還不是手拿把掐?思瑾在哪兒?總參下屬通訊保障部隊!負責通訊技術保障的部隊!不是來信說現在開拔到內蒙古負責被整個北邊部隊的通信保障工作么,安全得很!部隊通訊最為重要,怎么可能把她們這些守電臺的女兵輕易往前線調?你別聽風就是雨,自己嚇唬自己!”他一邊厲聲說著,一邊用力地向簡寧使眼色,眼神里充滿了焦急的提醒:注意場合!回家再說!
簡寧的心像被滾油煎著,丈夫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巨大的恐懼讓她還想追問。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
“成鋼在嗎?”一個沉穩卻透著凝重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賴局長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上慣常的和煦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切的肅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屋內,瞬間就明白了狀況。
辦公室里的兩名年輕干事立刻像彈簧一樣站起來,反應極快:“賴局好!李主任,我們煙癮來了,先出去抽根煙,材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兩人低著頭,飛快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幾乎是貼著墻壁溜出了辦公室,臨走時還不忘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賴局長這才踱步進來,反手將門徹底關嚴、落了鎖。他先是看向失魂落魄、淚眼婆娑的簡寧,目光放緩,語氣帶著長輩特有的溫和與理解:“簡寧同志也在這兒?是為孩子擔心吧?”他顯然已經知道了戰事消息,并且精準地判斷出了簡寧出現在這里的緣由——李成鋼那個在部隊當兵的女兒。
李成鋼連忙上前一步,搶著回答,聲音里帶著感激:“賴局,勞您費心了。簡寧是急糊涂了。您放心,我家思瑾在總參下屬的通訊保障部隊,屬于技術兵種,前段時間剛派去內蒙古執行重要通訊保障任務,遠離邊境前線,絕對安全。”他特意強調了“總參直屬”、“技術保障”、“內蒙古”這幾個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