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四九城,暑氣未消,秋意已悄然爬上枝頭。李成鋼蹬著那輛保養得還算不錯的二八自行車,后座支架上馱著沉甸甸的鋪蓋卷和行李,帶著兒子李思源送到了位于城西的高中。校園里人頭攢動,到處是送孩子入學的家長和帶著新鮮與憧憬的新生。
剛幫兒子安頓好宿舍,李成鋼推著車往外走,迎面就撞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喲!成鋼!送孩子呢?”來人正是易鑫,穿著的公安藍褲子,白襯衣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他也推著車,顯然也是剛把兒子送進這所高中。
“老易!”李成鋼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趕緊把車支好,掏出煙盒,“巧了!你也送兒子?幾班的?”
“二班!這不巧了嘛!”易鑫也停下車,熟稔地接過李成鋼遞來的“大前門”,又從自己兜里摸出火柴,“嚓”地一聲劃著,先給李成鋼點上,再給自己點上。兩人站在校門口梧桐樹的蔭涼下,深深吸了一口,青煙裊裊升起。
“時間過得真快啊,”易鑫吐出一口煙圈,感慨道,“一晃當年在職培訓那會兒,咱們還都是青壯年呢。現在孩子都上高中了。”
“誰說不是呢!”李成鋼深有同感,“這些年,風一陣雨一陣的,大家伙兒湊一塊兒的時間都少了。想想以前在公安學校培訓,咱們幾個晚上溜出去喝豆汁兒、吃鹵煮的日子……”
“嘿,提這個我就饞了!”易鑫眼睛一亮,“成鋼,要不咱張羅張羅?叫上磊子、老馬他們幾個?找個時間聚聚?這么多年了,真該好好喝一杯敘敘舊!”
“好主意!”李成鋼一拍大腿,“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呢!就下個星期天,你看怎么樣?我找地方,我來安排!”
“成!”易鑫一口應下,“地方你定,通知到位就行!咱哥兒幾個,必須好好熱鬧熱鬧!”
兩根煙抽完,兩人又互相吹捧了幾句對方孩子看著就有出息之類的話,約好了聯系細節,這才各自騎車離去。
為了這次難得的聚會,李成鋼特意提前兩天就找了許大茂一趟。許大茂當時正在胡同口跟人下棋,一聽李成鋼說明來意,特別是聽到鐘磊、易鑫這些名字,眼睛頓時亮了。
“成鋼哥!這事兒你想著我,夠意思!”許大茂拍著胸脯,棋也不下了,“你放心!聚會氣氛這事兒交給我!保證讓幾位老哥喝得高興,聊得痛快!我那兒還藏著兩瓶好酒,到時候帶上!”
聚會當天上午,李成鋼提前到了“紅星飯館”張羅。他沒忘記許大茂的重要任務,在包間里特意跟先到的鐘磊、易鑫等人打了招呼:“待會兒我發小許大茂也來,我特意叫上的!這哥們能說會道,有他在,酒桌上熱鬧!”
鐘磊正抽著煙,聞笑了笑:“大茂啊,以前在你家聚會,喝過幾次。行,有些年頭沒見他,有他在是不冷場,是該熱鬧熱鬧。”易鑫等人也紛紛點頭,都知道許大茂是個活躍分子。
果然,當許大茂拎著兩瓶貼著紅標的“二鍋頭”推門進來時,原本就熱絡的氣氛瞬間升溫。他熟稔地跟每一位握手、遞煙(早有準備,掏出的煙比李成鋼的“大前門”還好點),嘴里“鐘處”、“易隊”、“馬哥”、“趙指”叫得親熱無比,還不忘補上一句:“成鋼哥選這地兒真好,味兒正!”一句話捧了兩個人。
許大茂的勸酒功夫堪稱一絕。他深諳“看人下菜碟”的道理,對穩重如鐘磊,他敬酒時帶著恰到好處的尊重和感慨:“鐘處,一晃多少年了,當年成鋼哥家里喝酒你是連干三杯,現在更是酒量精湛!這杯我敬您,感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對豪爽的易鑫,他則拍著肩膀稱兄道弟:“易隊!咱哥倆必須連干三杯!您這痛快勁兒,一點沒變!”他還能巧妙地把所有人和話題串聯起來,調動起懷舊的情緒,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包間里笑聲不斷,氣氛愈發熱烈。
酒過三巡,大家臉上都有了紅暈,話匣子徹底打開。許大茂再次起身給鐘磊斟酒,借著酒勁,臉上帶著幾分愁容,又帶著幾分希冀,聲音也大了些:“鐘處,瞧見您幾位,我這心里頭啊,又高興,又惦記件事兒。我家那小子許達,死心塌地想去當兵!報效祖國,咱當爹的不能攔著,可這心里頭…唉,您懂的,愁啊!”
鐘磊此時也放松下來,酒精帶來的暖意讓他比平時顯得更隨和豪邁。他放下酒杯,拍了拍許大茂的肩膀,聲音洪亮有力:“大茂!當兵是好事!是光榮!年輕人有這個志向,咱們得支持!怎么,遇到啥具體困難了?是身體指標卡了,還是分配去向?”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篤定,“真要有需要協調的地方,你讓孩子把名字、具體情況清楚告訴我。我在部隊和地方武裝部還有些老關系,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許大茂一聽,激動得眼眶都有些發紅,雙手捧著酒杯,聲音都有些發顫:“哎呦!鐘處!您…您這話可真是…太仗義了!我替我們家許達,給您鞠躬了!”說著就想彎腰,被鐘磊笑著攔住。“鞠躬就免了,喝酒!”許大茂立刻會意:“對對對!喝酒!鐘處,您是我家的貴人!這杯我干了,您隨意!”說罷仰頭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也顧不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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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舉杯附和:“好事兒!鐘處發話了,這事兒準成!”
“大茂那孩子一看就是當兵的好材料!”
“來來來,為大茂家出個解放軍,干了!”
包間里的氣氛在許大茂兒子當兵有望的喜訊中達到了,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翻屋頂。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刺耳、夾雜著女子尖利辱罵和男子怒吼的喧囂猛地從大廳方向穿透包間的喧囂,清晰地砸了進來!緊接著是桌椅碰撞和杯碟碎裂的聲音。
易鑫正端著酒杯,耳朵靈敏地捕捉到了“成分不好”、“沒資格”之類的字眼,他眉頭一擰,隨即又松開,帶著幾分酒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致提議道:“嚯!外頭動靜不小啊?哥幾個,咱這酒喝得有點悶,出去瞧瞧新鮮,給咱助助興?”
這提議立刻得到了幾個喝得正酣的伙伴響應。“走,看看去!”“啥事兒這么熱鬧?”李成鋼和鐘磊對視一眼,也覺得好奇,便都放下酒杯起身。許大茂更是積極:“走!瞧瞧去!”
一行人走出包間來到大廳。眼前的情景讓所有人酒意都醒了幾分:只見靠近門口的桌子旁,幾個穿著褪色舊軍裝或工裝的返城知青圍在那里。中心是一個穿著扎眼粉紅色“的確良”襯衫、梳兩條短辮、滿臉驕橫的女子和一個穿著打補丁藍布褂子、戴著眼鏡、身形有些單薄的男青年。地上有水漬和摔碎的茶杯碎片。
那紅襯衫女子正指著男青年的鼻子厲聲尖叫:“……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跟我說話?你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嗎?像你這種成分不好的人,天生就是賤骨頭!給我滾遠點!誰聚會把他叫來了?”話音未落,她竟抄起桌上另一個還有熱水的茶杯,猛地朝男青年臉上潑去!
“啊!”男青年被熱水燙得慘叫一聲,本能地捂著臉后退,眼鏡都歪了半邊。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屈辱和憤怒讓他臉色由紅轉青。
旁邊的幾個男知青非但沒有勸阻,反而抱著胳膊嗤笑,完全是看戲的姿態。
女子見狀更加得意,竟又拿起一個杯子,作勢又要砸過去,嘴里繼續惡毒地羞辱:“還敢躲?你個黑五類!欠收拾!”
就在她揚起手的瞬間,那個一直低頭忍耐、仿佛承受了巨大痛苦的男青年猛地抬起頭!鏡片后的雙眼布滿血絲,噴射出狂怒的火焰!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和力量,一步躥上前,雙臂如同鐵鉗般狠狠勒住了女子的脖頸!下手之狠,女子瞬間被勒得雙眼翻白,雙腳離地,雙手徒勞地抓撓著,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窒息聲。
“操!反了天了!”旁邊看熱鬧的幾個男知青這才慌了,一擁而上試圖拉架。但他們明顯是拉偏架,有人去掰男青年的胳膊,有人則趁機朝他身上拳打腳踢。
那被勒得快斷氣的女子,一見“幫手”來了,竟又掙扎著擠出尖利的叫聲:“打…打死他!給我往死里打!我爸是翻砂廠勞資股長王志剛!你們…你們想不想早點安排工-->>作?!給我揍死這個賤骨頭!”
幾個男知青一聽,下手更重了。
“住手!”一聲如同驚雷般的厲喝炸響!
鐘磊臉色鐵青,眼中寒光乍現。他分開眾人,幾步跨到近前,二話不說,掄起他那粗壯有力的手臂,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啪!啪!啪!”照著那幾個打得最歡、拉偏架的男知青后腦勺,一人重重地扇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打懵了,大廳瞬間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