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在晨曦初露的街道上搖晃前行,“嘎吱”一聲剎車,停在了公安學校的操場上。車篷掀開,微涼的晨風灌入,激得人一哆嗦。帶隊領導跳下車,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簡短卻如釋重負:“解散!所有人員,就地放假一天!回去好好歇著!”
車廂里凝固般的倦怠瞬間松動,響起一片混雜著哈欠和低沉應和的聲音。李成鋼、鐘磊、易鑫這幾個在職培訓的民警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念頭——趕緊回家!
幾個人在操場角落的自來水管前胡亂捧起冰涼刺骨的水,用力潑在臉上、搓揉著僵硬發木的眼皮和臉頰。冰冷的水珠順著脖頸流進衣領,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才算把最后一點糾纏不清的困意驅散了幾分。額發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也顧不上了。
“走了!”鐘磊甩著手上的水珠,聲音悶悶的。
“回見!”李成鋼應了一聲,抹了把臉,推著自行車腳步有些發飄地匯入了各自散去的人流中。
清晨的街道漸漸有了動靜。早起的人們提著水桶去打公用自來水,幾個婦女端著痰盂走向胡同口的公共廁所。空氣中飄蕩著煤煙味和各家生火準備早飯的氣息。李成鋼深深吸了一口空氣,疲憊的身體似乎找回了一絲力氣,蹬車的速度也加快了些。從石景山一路回到東城的家,路程不近,他歸心似箭。
推開自家那熟悉的、油漆有些斑駁的院門,“吱呀”一聲輕響在清晨格外清晰。
屋里正為新的一天忙碌著。父親李建國搓著臉從里屋出來,母親王秀蘭在廚房叮當作響地收拾著灶臺,妻子簡寧正給快兩歲的女兒李思瑾穿外衣、梳小辮,準備送她去托兒所。小丫頭顯然剛睡醒,臉蛋粉嘟嘟的,大眼睛還有點惺忪,但小嘴已經不安分地咿咿呀呀,小腿也不老實地踢蹬著。聽見門響,三人都抬頭望了過來。
李成鋼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背對著門外熹微的晨光,整個人像剛從灰堆里扒出來。一身警服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沾著難以分辨的黑灰色污跡,臉頰凹陷,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嘴唇干裂得起皮。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家人的瞬間,下意識地彎了彎,透出一點真實的暖意。
“爸,媽,阿寧,”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木頭,“我回來了。”
“哎喲,鋼子!”王秀蘭最先反應過來,手里的鍋鏟都忘了放下,幾步搶上前,心疼得直抽氣,“這、這是熬了一整宿?看看你這臉白的!”
李建國皺著眉,上下打量著兒子,沉聲問:“把你們都抽過去幫忙了,那邊事兒……不小吧?”
簡寧牽著女兒的小手快步走上前,目光在李成鋼臉上細細梭巡,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審視,隨即又化為妻子滿眼的擔憂。作為分局宣傳科的干事,她昨天就知道好幾個分局都被緊急抽調了人手去支援,心里早有準備,但這現場的憔悴還是讓她心頭揪緊。
李成鋼有點撐不住似的,身體微微歪靠在門框上,對著父母歉然一笑:“熬到半夜,沒事兒,扛得住。”他目光轉向女兒,聲音瞬間柔和得能滴出水,“思瑾,爸爸回來啦!”
小思瑾看清了爸爸的臉,睡意一下子飛走了,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咧開,露出整齊的小白牙,響亮又清晰地喊道:“爸爸!”同時張開兩只小胳膊,急切地撲騰著要爸爸抱。
李成鋼心頭一軟,本能地想彎腰抱起女兒,但身體深處涌上的巨大疲憊和沉重感讓他動作一僵,沒能立刻彎下腰。簡寧立刻察覺了,趕緊半蹲下摟住女兒的小身子哄道:“思瑾乖,爸爸太累了,抱不動了。咱們讓爸爸先歇歇,好不好?媽媽送你去托兒所找小朋友玩。”
小思瑾看著爸爸沒像往常一樣立刻抱起自己,小嘴委屈地撇了撇,但還是乖乖地靠在媽媽懷里,大眼睛依舊粘在爸爸身上,小手朝爸爸的方向夠著。
李成鋼心里有些歉疚,勉強對父母和妻子笑笑:“真沒事,就是熬得有點虛。在廠里對付了一口,還不餓。”他幾乎是用意志力拖著步子往里屋挪,不忘回頭,“阿寧,辛苦你送思瑾了。”
“放心吧,交給我。”簡寧抱著還有些戀戀不舍的女兒,輕輕推了推丈夫的胳膊,“快進去躺下。”
李成鋼挪進里屋,門簾落下。王秀蘭看著兒子消失的背影,心疼地想追上去問兩句鋼廠到底咋回事,話到嘴邊,看了眼兒媳懷里正努力扭著小身子、想從媽媽肩頭再看看爸爸房門方向的小孫女,終究是長長嘆了口氣,化作一句低聲念叨:“唉,這差事……真是熬人!”
李建國眼神復雜地看著兒子緊閉的房門,最終只是悶悶地說了句:“都趕緊收拾吧,該上班上班。-->>”
簡寧抱著小思瑾,低聲跟公婆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出門趕往托兒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