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對于胡同里的家家戶戶,分量格外重——是去糧站領取下個月糧票的日子。這可是維系生存的命根子,半點馬虎不得。天剛蒙蒙亮,胡同口那家小小的糧站門口,就排起了蜿蜒的長隊。帽檐上凝著白霜的住戶們,裹著厚重的棉衣,跺著腳,搓著手,嘴里呼出的白氣交織在一起,眼神都緊緊盯著糧站那扇還沒打開的木頭門板。
秦淮茹也裹著舊藍布頭巾,縮在隊伍中間。她懷里揣著那張薄薄的糧本,隨著隊伍緩慢向前移動。輪到前面的人家了,糧站工作人員清冷的聲音報著數量:“劉海中家,五口人,兩個鍛工定量,兩個……總計一百四十二斤…”接著是隔壁院的老林家:“三口人,工人定量加小孩定量,七十二斤…”每聽到一個包含幾個名字、分量頗足的數字,秦淮茹的心就想為啥這么多定量不是自己家的。
輪到賈家了。秦淮茹遞上糧本,聲音有些發澀:“同志,領賈東旭的糧票。”一個小伙子接過本子,翻開核對著,隨即報出一個孤零零的數字:“賈東旭,軋鋼廠二級鉗工,定量三十六斤。”旁邊剛領完糧票、滿臉喜氣的二大媽,那沉甸甸的糧票本還在手里掂量著,這對比太刺眼了。
秦淮茹默默接過那寥寥幾張代表三十六斤糧食的票證,只覺得輕飄飄的,又重若千斤。她低著頭,把那些張糧票當命根子樣仔細收好,心里翻涌著說不出的酸楚和羨慕:別人都是全家都有定量,她家就賈東旭一個人的定量,全家吃飽飯,都成了奢望。
正低頭往外走,抬眼就瞧見傻柱何雨柱剛從糧站里出來,正美滋滋地拍打著他那身滿是油膩的棉襖,顯然剛領完他那份“高定量”。秦淮茹眼神瞬間活泛起來,那點委屈和愁苦立刻化作眼底的水光。機會來了。她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和疲憊:“柱子兄弟…”
傻柱聞聲回頭,看見是秦淮茹,臉上頓時堆起笑容:“喲,秦姐,這是咋啦愁眉苦臉得?糧票不都領完了嗎?”
秦淮茹這才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淚,但那眼神里的無助和強忍的愁緒,比眼淚更戳人。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沒說話把糧票拿出來,攤在手心里。
“柱子兄弟,”她開口了,聲音又細又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仿佛隨時會哭出來,“你看,就這么幾張……東旭一個勞力,定量是高些,可……可家里不是只有他一張嘴啊。”
她頓了頓,抬眼飛快地看了一眼傻柱,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哀傷,隨即又垂下眼皮,盯著手里的糧票,仿佛在數著上面不存在的米粒:“棒梗兒正長身體,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話一點不假。他昨兒半夜餓醒了,抱著肚子蜷在床上,小臉兒煞白,就那么眼巴巴地看著我,我這當媽的心里……跟刀絞似的疼啊……”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更哽咽了:“小當兒也小,餓不得……還有婆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也弱,胃口雖小,可該吃的也不能缺了營養……”她巧妙地把賈張氏也歸入了需要照顧的“弱者”行列。
“我自個兒?”她嘴角牽扯出一個極其苦澀、自嘲的笑容,仿佛在說自己不值一提,“我少吃一口,甚至不吃……都沒啥。可……可我要是餓倒了,這一家老小誰來伺候?東旭他……”提到丈夫,她再次停頓。
她重新抬起頭,那雙水盈盈的眼睛直視著傻柱,里面盛滿了無助、絕望和一絲……仿佛是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希冀。她沒有直接說“借”,而是將那份巨大的生存壓力,赤裸裸地攤開在他面前:
“柱子兄弟,你說……就這么點糧……這一個月三十天……可怎么熬啊?我……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當糧吃了,一半還能留著干活……”她用了一個極其夸張、充滿自我犧牲意味的比喻,將“慘”渲染到了極致。
傻柱哪里經歷過這種陣仗?秦淮茹這一連串的“組合拳”——無助的嘆息、具體到孩子的饑餓細節、老人的體弱、自身的隱忍犧牲、丈夫的無能隱射、最后那絕望的“怎么熬”——精準地擊中了傻柱性格里所有能被觸動的點:保護欲、同情心、對弱者的憐惜尤其秦姐還是他心目中的弱者兼美人、以及那點被需要的虛榮感。
秦淮茹自始至終沒有說出一個“借”字,但她營造的氛圍、傳達的信息,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把傻柱牢牢罩住,只等著他自己往里跳。她知道,以傻柱沖動的性格和要面子的特點,他一定會主動開口!
果然,傻柱看著秦淮茹那張凄苦卻依然動人的臉,聽著她描述的棒梗挨餓的慘狀,再想想自己那“富余”的定量(在他看來確實富余),一股豪氣混合著憐香惜玉之情直沖腦門。他要在他的女神秦淮茹面前證明自己“能耐”和“仁義”的沖動。
他把胸脯拍得山響,聲音洪亮得像是要蓋過整個糧站的嘈雜:“嗨!秦姐!瞧您說的!多大點事兒啊!愁成這樣!棒梗兒餓著了?那怎么能行!”他一臉“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的篤定,“你放心!我傻柱堂堂一個食堂班長,吃的問題從來不愁。我那定量,富余著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買回來的糧食,先緊著您家孩子吃!勻您點兒算什么?包在我身上!保證讓棒梗兒、小當兒都吃得飽飽的,臉上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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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茹心中石頭落地,目的達到。但她臉上依舊是那副愁云慘霧被稍稍驅散、帶著一點點難以置信的感激和脆弱的神情,聲音依舊柔柔弱弱:“柱子兄弟……這……這怎么好意思……你一個人也……”她甚至做出一點推拒的姿態,這欲拒還迎的姿態,反而更讓傻柱覺得自己的決定無比正確和偉大。
“嗨!跟我還客氣什么!就這么說定了!”傻柱大手一揮,斬釘截鐵,仿佛在宣布一個重大決定,完全忘了現在食堂飯菜也管的緊了。秦淮茹看著他慷慨激昂的樣子,低下頭,嘴角快速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達到目的后的松懈。!您放心,我這定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堂堂食堂的班長,家里的糧食富余著呢!等買了糧,勻您點兒!包您家孩子吃得飽飽的!”他一臉慷慨,仿佛自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全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妹妹。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嘀咕,帶著明顯的嘲諷,正是院里的“消息靈通人士”二大媽。她剛領完自家的糧票,正站在不遠處和人閑話,看見傻柱又被秦淮茹三兩語哄得找不著北,忍不住撇著嘴跟旁邊的人說:“嘖嘖,瞧見沒?又開始了!這傻柱啊,對他這秦姐,還比對自個兒的親人還上心百倍!要不是他們家何雨水有主意,早早把自個兒的糧本分出去單獨立戶了,哼,她那點學生定量,指不定一大半都得進了賈家的肚子!”她這話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傻柱和秦淮茹都聽見。
傻柱正沉浸在“仗義疏糧”的自我感動里,猛地聽見二大媽這夾槍帶棒的話,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他臉上那股子得意洋洋的勁兒瞬間凝固,緊接著就“騰”地一下漲得通紅。他猛地轉過頭,沖著二大媽的方向,剛才的“英雄氣概”瞬間切換成了流氓無賴的嘴臉,眉毛豎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出來:“嘿!我說二大媽,吃飽了撐的是吧?管天管地還管得著老子樂意給誰糧啊?我對我秦姐好怎么了?礙著你的眼了?我傻柱樂意!咸吃蘿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個兒家那點破事得了!再瞎咧咧老娘們兒嚼舌頭根子,別怪我說話不好聽!”
他這副潑皮相一擺出來,剛才還排隊領糧或領完糧聚在一邊小聲議論的街坊鄰居們,頓時都像被掐了喉嚨。有人搖頭嘆氣,有人嘴角掛著譏誚的笑,還有人小聲附和著嘀咕:“瞧瞧,又來了…”“可不是嘛,翻臉比翻書還快。”“唉,二大媽也沒說錯啊,要不是雨水那丫頭機靈…”“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兒,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傻柱’這名兒,可真是一點都沒冤枉他!”眾人議論的聲音雖低,但那股子對傻柱又傻又橫的鄙夷和無奈,卻彌漫在人群中。
傻柱在-->>糧站門口一通混不吝的發作,暫時壓下了鄰居們的議論紛紛,但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若有若無的嘀咕,像小蟲子一樣在他心里鉆,讓他渾身不自在。他梗著脖子,看了幾眼秦淮茹后,快步走向軋鋼廠上班。
傍晚下班回到院子的傻柱腳剛踏進垂花門,后腳就差點撞上一個堵在過道里的“肉山”——賈張氏!她顯然是有備而來,就守在傻柱家必經的過道上,三角眼瞪得溜圓,雙手叉著腰,活像個門神。
“喲,傻柱回來啦?”賈張氏那嗓門又尖又利,透著股陰陽怪氣,“糧票領著了?嘖嘖,瞅你這紅光滿面的架勢,沒少領好東西吧?”
傻柱一看是她,沒好氣地頂回去:“領不領著關你什么事兒?我領我自個兒的定量,礙著誰了?讓讓嘿!”說著就想側身擠過去。
“嘿!你這話說的!”賈張氏不但不讓,反而往前又堵了半步,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傻柱臉上,“怎么不關我事?今天在糧站,你拍著胸脯跟我兒媳婦秦淮茹說的話,放屁呢?啊?說什么‘富余著呢’、‘勻點兒’、‘包孩子吃得飽飽的’,那牛皮吹得震天響,唾沫星子還沒干呢,這就想賴賬了?一個大老爺們兒,一個唾沫一個釘兒!這話是你說的不是?”
傻柱被她這一通連珠炮似的搶白砸得有點懵,那點慷慨激昂的承諾經賈張氏這張破鑼嗓子一嚷嚷,再配上她這幅咄咄逼人的架勢,味道全變了。他臉漲得更紅了:“我…我是答應秦姐了!那也得等我買了糧再說吧?您這堵門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