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給南鑼鼓巷染上一層倦怠的橙黃,下班時分,四合院門口的人流漸漸密集起來。三大爺閻埠貴,如同一個扎根在門墩旁的蘑菇,雷打不動地蹲在他那幾盆寶貝月季跟前。手里的細竹簽小心翼翼地撥弄著葉片,眼神卻像裝了彈簧似的,隨著每一個進出院門的鄰居身影猛地抬起又迅速落下。
他那雙被鏡片放大了的精明小眼,飛快地掃過鄰居們的手——提籃、布袋、網兜,甚至空蕩蕩的口袋都不放過。看見二大媽提著一小捆蔫了吧唧的小蔥進來,他眼神頓時亮了亮,喉嚨下意識地滾動,剛想堆起慣常的“三大爺式”關懷笑容開口搭茬,二大媽卻像沒瞅見他,腳步匆匆徑直回了中院。閻埠貴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訕訕地收回目光,不滿地用竹簽戳了戳花盆里的土。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一輛二八大杠穩穩停在院門口,騎車的正是穿著白色警服的李成鋼。他身上的白色警服遠非清晨出門時那般挺括潔凈。肩頭、前襟,甚至袖口,都蒙著一層灰蒙蒙的塵土細末——胡同里調解幾戶人家公用自來水的糾紛,差點演變成全武行,拉架勸解、現場勘察,少不了沾染塵土。白色的警帽沒戴在頭上,端端正正地架在車后座。
門口的花壇邊,三大爺閻埠貴正佝僂著腰,全神貫注地對付著手里的一株月季。他右手捏著一把小巧的剪刀,左手小心翼翼地捋著一根嫩枝,眼神專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寶。聽到自行車響,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先是習慣性地、帶著幾分探詢的亮光,飛快地掃向李成鋼的自行車——車把空蕩蕩,車后座除了警帽別無他物,連個網兜都沒掛。
“喲,成鋼,下班了?”閻埠貴的招呼聲干巴巴的,尾音拖得有點長,透著一股“沒油水可撈”的索然無味。沒等李成鋼應聲,他已經重新低下頭,竹簽又戳向了花盆,仿佛那月季土里埋著黃金。
李成鋼一腳支地,穩穩扶著車把,深邃的目光掃過閻埠貴腳邊那幾盆明顯和上次不一樣的盆栽——原先那幾盆姿態清雅的蘭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株葉片油綠茂盛的月季。
李成鋼嘴角微微一勾,了然于胸。他一邊慢條斯理地下車,一邊用帶著調侃的語調開口:
“三大爺,忙著呢?”他朝那幾盆新綠努了努嘴,“喲呵,這是出貨了吧?上次伺候得跟眼珠子似的那幾盆蘭花呢?看樣子是換回好東西了?”
閻埠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鏡片后面的眼睛瞪圓了,臉上瞬間閃過一抹慌亂,隨即被一連串又急又快的否認取代: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他聲音拔高,頭搖得像撥浪鼓,“蘭花?什么蘭花?鋼子你記錯了吧?我這兒一直是月季!那幾盆……那幾盆就是……就是長得不太好,蔫巴了,我看著礙眼,送人了!對,送人了!一個老朋友稀罕,就拿走了!”他語速快得像是要說服自己,眼神飄忽,不敢直視李成鋼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李成鋼看著閻埠貴那急于撇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心里只覺得好笑又無奈。他太了解這院里的街坊四鄰了。一個小學教員,工資就那么點死錢,要養活閻解成、閻解放、閻解曠、閻解娣四個孩子外加一個三大媽,光靠閻解成偶爾打點零碎散工,日子過得緊巴可想而知。閻埠貴這點倒騰花草補貼家用的“小動作”,在這年頭其實再正常不過,誰家沒點難處?只要不太出格,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哦,送人了啊?”李成鋼拖長了調子,臉上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你編,繼續編”的玩味。他沒再點破,只是推著自行車往院里走,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調侃,“那您這位老朋友,眼光可夠特別的。”聲音不大,恰好能讓閻埠貴聽得清清楚楚。
閻埠貴老臉一熱,看著李成鋼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后,才悻悻地嘟囔了一句:“這小子,眼神忒賊……”他低頭使勁戳著花盆里的土,仿佛要把那點被看穿的窘迫戳進土里埋起來。門口又有人影晃動,他立刻又像雷達一樣抬起頭,眼睛里重新燃起搜尋新的目標。
李成鋼把自行車支在自家窗根下,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推門進屋。
“媽,我回來了。”聲音帶著一絲工作后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