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喧囂,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嚨。
方才還因破城而激蕩的熱血,在斥候那句“挾持越王殿下”的稟報中,迅速冷卻,凝結成冰。風卷過長街,吹起地上的殘破旌旗和紙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讓這初秋的洛陽城,平添了幾分蕭索。
李密的笑容僵在臉上,那是一種由極致的亢奮瞬間跌落至谷底的錯愕。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握著馬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身后的眾將,臉上的喜色也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憤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王世充這手棋,走得太毒,太絕。
他將自己,連同整個瓦崗軍,都逼到了一個進退維谷的死角。
“他娘的!”單雄信第一個按捺不住,他那雙丹鳳眼因為怒火而瞇成了一條線,手中的金頂棗陽槊在馬鞍上重重一頓,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一個黃口小兒,也配當護身符?魏公,末將愿為先鋒,領五百精兵,踏平那皇宮,將王世充那廝的腦袋擰下來給您當夜壺!”
他這話,說出了在場不少武將的心聲。在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漢子看來,所謂的“法理正統”,遠不如手中的鋼刀來得實在。打天下,靠的是實力,不是名聲。
“不可!”
幾乎在單雄信話音落下的同時,徐茂公便出制止。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
“單將軍,匹夫之勇,不足以謀天下。”徐茂公勒馬上前,與李密并肩,他看了一眼單雄信,又環視了一圈眾將,“我軍為何能勢如破竹,引天下歸心?靠的便是‘尊隋討逆’這面大旗。楊侗殿下,是先帝之孫,是如今大隋法理上唯一的正朔。若因我等強攻,致使殿下遇害,我軍便從替天行道的義師,變成了弒君篡逆的亂匪。屆時,天下諸侯皆有討伐我等的口實,我軍將四面皆敵,人心盡失。王世充此舉,就是要毀掉我們的根基!”
一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眾將心頭剛剛燃起的火焰。
他們可以不在乎一個素未謀面的小皇帝的死活,卻不能不在乎自己身家性命的未來。徐茂公描繪出的那個場景,讓他們不寒而栗。
“那……那該如何是好?”程咬金撓了撓頭,他那柄大斧子此刻也覺得有些無處安放,“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王世充那老賊在里面作威作福?咱們圍城這么久,死了那么多兄弟,總不能在最后關頭當了縮頭烏龜吧?”
“是啊,軍師,總得有個辦法!”
“不能就這么耗著,城中人心未定,夜長夢多!”
眾將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焦躁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攻,是萬丈深淵;不攻,是鈍刀割肉。這道題,似乎無解。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聚到了李密的身上。
李密緊抿著嘴唇,一不發。他的視線越過眼前的人群,死死地盯著遠處那片金碧輝煌的宮城輪廓。那座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建筑,此刻在他眼中,卻像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嘲笑著他的無能。
他心中怒火翻騰。王世充這一招,不僅是軍事上的要挾,更是政治上的羞辱。他將李密最渴望得到的“正統”外衣,變成了一件穿在身上會刺死自己的囚服。
怎么辦?
李密的腦中飛速地盤算著。強攻的后果,徐茂公已經說得很明白,他絕不能冒這個險。可若是退兵,或是長期圍困,瓦崗軍的士氣必然一落千丈,剛剛攻克洛陽帶來的聲威也將蕩然無存。更何況,王世充困守孤城,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他若是在絕望之下,真的殺了楊侗,那這口黑鍋,還是要結結實實地扣在自己頭上。
他感覺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給罩住了,無論朝哪個方向掙扎,都會被勒得更緊。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魏公,各位將軍,何必如此煩惱。”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竟是楊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