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辰將她扶到桌邊坐下,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喉嚨里的燥熱感才消退了幾分。
“楊郎,那徐軍師……”蕭美娘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后怕,她緊緊抓住楊辰的手臂,指尖冰涼。
“他沒有完全信我,但也沒有證據拆穿我。”楊辰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他把我安排進了西營的伙夫營。”
“伙夫營?”蕭美娘怔住了,一雙鳳眸里滿是錯愕。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或是囚禁,或是苦役,甚至是被送上戰場當個炮灰,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聽上去……毫無用處,甚至有些屈辱的職位。
“這……這是何意?”她不解地問。
楊辰的臉上,不見絲毫沮mer喪,反而浮現出一抹深思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點茶水,畫了一個圈。
“歷陽城是瓦崗軍的腹地,西營更是精銳所在。伙夫營,就是這個圈的中心。”他的手指在圓心處重重點了一下,“這里三教九流匯集,消息最是靈通。上至將軍議事,下至兵卒私語,沒有什么能瞞過飯勺和鍋鏟。徐茂公把我放在這里,就像是把一滴墨滴進了清水里,他要看的,是這滴墨會染出什么顏色。”
他看著蕭美娘,目光沉靜而明亮:“他想監視我,考驗我,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一個無害的伙夫,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心。而且……”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想要抓住一支軍隊的心,首先要抓住他們的胃。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蕭美娘靜靜地聽著,眼中的慌亂漸漸被一種安定所取代。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如此險惡的境地里,不僅沒有絲毫畏懼,反而能迅速洞悉對方的意圖,并從中找出破局的關鍵。這種智謀與膽魄,是她在深宮之中,在那些只知阿諛奉承的文臣武將身上,從未見過的。
“那……那我呢?”她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楊辰臉上的笑意斂去了幾分,多了一絲柔和與歉疚。“我們暫時要分開了。他會把你安置在軍營外的民宅里,名為保護,實為軟禁。你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讓你我團聚。”
分開。
這兩個字像一根針,輕輕刺了一下蕭美娘的心。從江都逃亡至今,他們朝夕相處,早已將對方視作唯一的依靠。在這亂世浮萍之中,彼此的體溫是唯一的慰藉。
她的臉色白了白,但隨即,那份屬于前朝皇后的堅韌便浮了上來。她輕輕搖了搖頭:“楊郎不必憂心我。深宮之中,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比這有形的監視要險惡得多。我懂得如何周旋,如何保全自己。”
她抬起眼,那雙曾閱盡繁華的鳳眸里,此刻只映著楊辰一人的身影。“只是……你萬事要小心。伙夫營里多是粗鄙之人,莫要與他們起了沖突。徐茂公那般人物,算無遺策,你行事切不可操之過急。”
這番話,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嬌弱女子,而是在用自己前半生的經驗,為她的男人籌謀。
楊辰心中一暖,他知道,蕭美娘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與他并肩作戰。
“我省得。”他點了點頭。
兩人相對無,房間里的氣氛卻并不沉悶。一種無聲的默契,在他們之間緩緩流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監視的目光,卻始終如影隨形。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透,敲門聲便準時響起。
來的是昨日那名親兵,身后還跟著兩名士卒和一位面生的中年婦人。
“楊辰,奉軍師之命,即刻前往西營伙夫營報到。”親兵的語氣依舊是公事公辦的冷硬。他又側過身,對那婦人道:“這位是王嫂,負責照顧夫人的飲食起居。城西有一處清凈的院落,已經備好,請夫人移步。”
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來了。
沒有長亭相送,也沒有執手相看淚眼。蕭美娘為楊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粗布衣衫,撫平了領口的褶皺,動作輕柔而細致。
“我等你。”她只說了三個字,聲音很輕,卻重如千鈞。
“等我。”楊辰回了兩個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模樣刻在心底。然后,他毅然轉身,跟著那親兵,大步走出了客棧。
蕭美娘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曦微光之中,久久沒有動彈。直到那王嫂上前輕聲催促,她才回過神,斂去所有情緒,恢復了那份淡然與威儀,跟著王嫂,走向了另一個未知的居所。
……
瓦崗軍西營,設在歷陽城外的一處大校場。營帳連綿,旌旗招展,清晨的操練聲已經響徹云霄,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