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不大,卻像三記重錘,砸在楊辰緊繃的神經上。
他敲擊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眼中剛剛燃起的炙熱光芒瞬間斂去,化為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全身的肌肉從一種盤算的松弛狀態,切換到了蓄勢待發的緊繃。
這個時間點,絕不是來送飯的。
他站起身,走到門邊,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將耳朵貼在門板上,靜靜聽了數息。門外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平穩而有力,是練家子。
“誰?”他開口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剛被吵醒的沙啞和警惕,完美符合一個奔波勞碌后正在歇息的仆役身份。
“楊辰。”門外傳來一個簡短而冷硬的聲音,“徐軍師有請。”
來了。
比預想中要快得多。
楊辰心中念頭急轉,徐茂公這是不給他任何喘息和準備的時間。剛把他安置好,立刻就來了一記回馬槍。
他迅速拉開門栓,門外站著一名身披甲胄的瓦崗親兵,面無表情,眼神銳利。
“軍爺稍等。”楊辰臉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轉身快步走到隔壁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夫人,軍師大人召見,我去去就回。您好生在房里歇著,無論誰來敲門,都不要開。”他隔著門板,低聲囑咐道。
里面傳來蕭美娘一聲緊張的“嗯”,聲音細若蚊蚋。
做完這一切,楊辰才回過身,對著那親兵點頭哈腰:“軍爺,咱們走吧。”
那親兵一不發,轉身便走,楊辰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從“聚義客棧”到軍師府邸的路不長,但楊辰卻走得極慢,他的眼睛像是不夠用一般,貪婪地觀察著歷陽城的一切。
街道上,瓦崗的巡邏兵士氣高昂,步伐整齊,與他記憶中那些暮氣沉沉的隋軍,判若兩支軍隊。路邊的百姓雖然衣衫樸素,但臉上沒有江都城中那種末日來臨般的絕望,眼神里有光。店鋪開著,小販叫賣著,一切都井然有序。
這是一個正在向上走的勢力。
楊辰的心,也隨著這股向上的氣息,沉淀下來。他知道,自己這步棋,沒有走錯。
再次踏入那間議事廳,氣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廳內只有一人。
徐茂公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書案之后,手里沒有拿竹簡,也沒有看沙盤,只是靜靜地坐著。他的面前,擺著一副棋盤,黑白二子已經廝殺過半。
他沒有看楊辰,目光始終落在棋盤上,仿佛在思索下一步的棋路。
親兵將楊辰帶到廳中,便躬身退下,順手關上了厚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堂里顯得格外悠長。
楊辰的心,也跟著這聲音,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從這一刻才算開始。沒有了蕭美娘在身邊作為“人證”,他必須獨自面對這只老狐貍的所有試探。
他不敢出聲,只能學著上次的樣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廳堂中央,低著頭,等待著發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廳內只聽得見燭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聲,以及徐茂公落在棋盤上的呼吸聲。
那是一種無聲的煎熬,像一把銼刀,一點點磨著人的心防。尋常人在這般壓力下,恐怕早已心神失守,破綻百出。
楊辰卻跪得穩如泰山。
他放空了大腦,不去想系統的任務,不去想未來的謀劃,甚至不去想自己此刻的處境。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塊石頭,一塊冰。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楊辰的膝蓋都開始發麻。
“啪。”
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徐茂公終于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像兩道無形的利劍,直直刺向跪在地上的楊辰,仿佛要將他的皮肉、骨骼、乃至靈魂都層層剖開。
“你很能忍。”徐茂公開口了,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楊辰身子一顫,像是被嚇到了,連忙磕頭道:“軍師恕罪!小人……小人不敢打擾軍師雅興。”
徐茂公沒有理會他的請罪,而是換了個話題,問得云淡風輕:“聽說,江都的瓊花,天下無雙。今年的花期,想必已經錯過了吧?”
這個問題,像是一根淬了毒的繡花針,看似輕柔,卻直刺要害。
一個剛剛從尸山血海里逃出來的潰兵,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底層軍士,哪有閑情逸致去關心什么瓊花?
楊辰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臉上卻露出一副茫然又帶著點憨傻的表情。
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徐茂公一眼,撓了撓后腦勺,像是在努力思索。
“回軍師……瓊花?那是什么花?能吃嗎?”他一臉認真地問。
問完,他又像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充道:“小人是個粗人,不懂什么花啊草的。只知道那陣子,城里的米一天一個價,弟兄們餓得前胸貼后背。那肚子叫喚的聲音,可比什么花開都熱鬧,咕咕的,一片一片的。”
他一邊說,一邊還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