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瀾不急,靜靜等著。
牢房中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不知過了多久,王氏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他……留了一封信。”
“信在何處?”
“在我貼身衣物內襯里。”王氏閉了閉眼,“入獄時未被搜去。”
沈青瀾起身:“我能看看嗎?”
王氏沉默片刻,顫抖著手解開外衣,從內襯的夾層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信紙已經泛黃,邊緣磨損,顯然有些年頭了。
沈青瀾接過,展開。信很短,只有寥寥數行,是趙德昌的筆跡:
“舅兄惠鑒:昔年之事,弟悔之晚矣。沈公清正,遭此橫禍,實乃我輩之罪。今弟將赴黃泉,唯有一相告――當年密室鑰匙,非沈公所失,乃有人復制。復制之人,左臂有狼頭刺青。此事弟本欲帶入棺中,然思及沈公滿門冤屈,終不忍。望兄……善自珍重。”
信末沒有署名,只有一個模糊的指印。
沈青瀾握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八年了,終于有了確鑿的人證――趙德昌親筆承認沈文淵是冤枉的!而且指明了關鍵線索:復制鑰匙之人,左臂有狼頭刺青!
狼頭刺青……這是突厥貴族的標志!
她深吸一口氣,將信仔細折好,收入懷中:“趙夫人,這封信,我會呈給攝政王。若查實,或可為你爭取減罪。”
王氏慘然一笑:“減不減罪,于我而已無分別。德昌已死,我活著……也不過是茍延殘喘。”她看向沈青瀾,眼中忽然涌出淚來,“沈姑娘,我只求你一件事。”
“夫人請說。”
“若真能翻案,請在我墳前燒一紙文書,告訴我一聲。”王氏淚流滿面,“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公道。”
沈青瀾心中一酸,鄭重頷首:“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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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瀾走出天牢時,已是午時。陽光刺眼,她卻感覺不到暖意,懷中那封信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
玄七候在馬車旁,見她神色不對,低聲問:“姑娘,可還順利?”
沈青瀾點頭,上車后才低聲道:“立即回府,有要事稟報殿下。”
馬車剛駛出巷口,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數名刑部衙役騎馬馳過,方向正是天牢。
玄七臉色一變:“姑娘坐穩!”
他猛甩馬鞭,馬車疾馳。幾乎同時,后方傳來呼喝聲:“攔住那輛馬車!刑部拿人!”
果然來了!泰王動作好快!
沈青瀾握緊袖中短刃,掀開車簾向后望去。只見十余名衙役騎馬追來,當先一人竟是刑部郎中鄭勉――此人正是泰王黨羽!
“玄七,不能回府!”沈青瀾急聲道,“會暴露殿下!往西市去,那里人多!”
“是!”
馬車在街道上狂奔,撞翻數個貨攤,引來一片驚呼。后方追兵緊咬不舍,眼看就要追上――
忽然,前方巷口沖出一輛滿載柴薪的板車,不偏不倚橫在路中!駕車的老漢似是被嚇傻了,呆立不動。
玄七勒馬不及,眼看就要撞上!
千鈞一發之際,斜刺里忽然飛出一枚石子,精準打在拉車老馬的腿上。馬兒吃痛,揚蹄嘶鳴,竟拖著板車向旁挪了數尺,堪堪讓出一條縫隙!
玄七趁機駕車沖過。
沈青瀾回頭,只見巷口陰影處立著一個戴斗笠的身影,朝她微微頷首,隨即隱去。
又是那個神秘人!
來不及細想,馬車已沖入西市。這里商鋪林立,人流如織,馬車速度不得不慢下來。后方追兵也被行人阻擋,一時難以靠近。
玄七駕車七拐八繞,最后駛入一條僻靜小巷,在一家綢緞莊后門停下。
“姑娘,從此處進后堂,掌柜是自己人。”玄七低聲道,“我去引開追兵。”
“小心。”
沈青瀾下車,推門而入。綢緞莊掌柜是個富態的中年婦人,見她進來,也不多問,直接引她上了二樓雅間。
“姑娘在此稍候,我去應付外面。”婦人說完,轉身下樓。
沈青瀾靠在窗邊,小心掀起簾子一角。只見街上,玄七駕著空馬車繼續前行,后方追兵果然被引走。
她松了口氣,這才感覺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又細細看了一遍,心中既激動又沉重。
有了這封信,父親的冤屈終于可以昭雪。但信中提及的“狼頭刺青”,又將線索指向了突厥。泰王、王氏、突厥……這張網,比她想象得還要大。
窗外忽然傳來敲擊聲。
沈青瀾一驚,手握短刃:“誰?”
“是我。”是蕭景玄的聲音!
她急忙開窗,蕭景玄一身青色布衣,如尋常書生打扮,翻身而入。一進來便握住她的肩,上下打量:“可受傷了?”
“臣妾無事。”沈青瀾將信遞給他,“殿下請看這個。”
蕭景玄快速掃過信文,眼中迸出銳光:“好!有此信在手,科舉案便可翻!”但他隨即皺眉,“狼頭刺青……這是突厥王族近衛的標記。能驅使這樣的人潛入禮部復制鑰匙,絕非尋常人可為。”
“殿下懷疑是忽爾汗?”
“或是他背后的突厥可汗。”蕭景玄將信收好,沉聲道,“此事牽連太廣,不能貿然行動。青瀾,你今日不能再回靖王府,泰王的人定已在府外布控。”
“那臣妾……”
“你暫時留在此處。”蕭景玄道,“這綢緞莊是玄七嬸母的產業,絕對安全。三日后,突厥使團離京,一切便見分曉。”
沈青瀾點頭,卻又擔心:“殿下,那您……”
“我要入宮一趟。”蕭景玄看向皇城方向,目光深沉,“有些事,必須當面問父皇。”
窗外,日頭西斜。京城的平靜表象下,暗流已洶涌如潮。
而這場棋局,終于到了收官的時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