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第三封時,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叩擊聲。
沈青瀾心中一凜,放下筆,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條縫,寒風裹著雪花灌進來。她瞇起眼,看見窗臺上放著一枚熟悉的銅錢――是蕭景玄的暗號。
她迅速將銅錢收入袖中,關好窗,回到案前。銅錢是特制的,中間有個小孔。她取下發簪,輕輕一捅,銅錢便裂成兩半,里面藏著一卷極細的紙條。
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子時,老地方見。”
沈青瀾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燒掉,灰燼落入筆洗,瞬間消散無蹤。
老地方,指的是御花園西北角的廢井。那里偏僻荒涼,平日少有人去,是他們約定的秘密見面地點。
她重新提起筆,繼續寫信,但心思已飛到了明夜。
**
同一時間,鳳儀宮。
李皇后還未歇息。她坐在妝臺前,任由宮女為她卸下釵環。銅鏡中映出的面容依舊美麗,但眼角細密的皺紋,昭示著歲月不饒人。
“娘娘,該安歇了。”大宮女輕聲勸道。
李皇后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本宮想靜一靜。”
宮女們魚貫而出,殿內只剩下她一人。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起身走到佛龕前,拈起三炷香,插進香爐。青煙裊裊,模糊了菩薩慈悲的面容。
“菩薩,”她低聲呢喃,“信女這一生,殺過人,害過人,造過孽。但信女不后悔。這深宮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淑妃要怪,就怪她擋了信女的路。”
她想起永和十三年那個春天。淑妃得寵,皇上甚至動了廢后重立的念頭。她怎么能允許?她是隴西李氏的嫡女,是正宮皇后,豈能輸給一個寒門出身的賤人?
所以有了那場構陷,有了那些偽造的信件,有了淑妃的含冤而逝。
只是她沒想到,淑妃的兒子,那個當年只有十二歲的七皇子,會記仇至今。
“蕭景玄……”李皇后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殺意,“本宮能殺你母妃,就能殺你。”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子時。
李皇后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封信。信是寫給她的兄長,隴西李氏家主李崇的。信中詳細說了朝中局勢,說了科舉案重審的事,最后寫道:“蕭景玄羽翼漸豐,恐成心腹大患。兄長在朝中需早做安排,必要時……可除之。”
她將信裝好,用火漆封口,蓋上鳳印。
“來人。”
守夜的太監應聲而入。
“將這封信,連夜送出宮,務必交到家主手中。”
“是。”
太監捧著信退下。李皇后獨自站在殿中,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這深宮,這皇位,這條染血的路,她走了三十年。她不能讓任何人奪走這一切,哪怕是她親生的兒子,也不行。
**
子時三刻,御花園廢井。
沈青瀾披著黑色斗篷,悄無聲息地來到約定地點。廢井旁有座荒廢的亭子,半塌的檐角下,蕭景玄已經等在那里。
“殿下。”她低聲喚道。
蕭景玄轉身,借著雪光打量她:“你來了。冷嗎?”
“不冷。”沈青瀾走近,看見他肩頭落了一層雪,“殿下等了多久?”
“剛到。”蕭景玄伸手拂去她斗篷上的雪花,“今日朝會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德妃娘娘都告訴我了。”沈青瀾抬頭看他,“殿下,這么做會不會太冒險?公開審理,萬一……”
“沒有萬一。”蕭景玄打斷她,“青瀾,你相信我嗎?”
沈青瀾怔了怔,緩緩點頭:“信。”
“那就夠了。”蕭景玄微笑,“我已安排妥當,主審官會是我們的人。張謙的罪證確鑿,翻不了案。你父親的清白,這次一定能討回來。”
沈青瀾眼眶微熱:“謝謝殿下。”
“不必謝我。”蕭景玄輕聲道,“這是我欠沈太傅的。當年若非他力薦,我也得不到去北疆歷練的機會,更不會有今日。”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青瀾,等科舉案了結,沈家昭雪,我就向父皇請旨,娶你為妃。”
沈青瀾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么?”
“我說,我要娶你。”蕭景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他的手溫熱,“不是交易,不是同盟,是我蕭景玄,真心想娶沈青瀾為妻。”
雪落無聲,世界仿佛靜止。
沈青瀾望著他,燭火映在他眼中,明亮而堅定。這一刻,她忽然明白,這些日子的患難與共,這些時日的生死相托,早已讓最初的交易變了質。
“殿下可知,”她聲音微顫,“娶罪臣之女,會給你帶來多少非議?”
“知道。”蕭景玄點頭,“但等沈家昭雪,你就不是罪臣之女了。你是忠良之后,是沈太傅的掌上明珠,配得上靖王妃之位。”
“若……若沈家無法昭雪呢?”
“那我也要娶你。”蕭景玄語氣堅決,“最多不做這個靖王,帶你遠走高飛,游歷山河,做一對尋常夫妻。”
沈青瀾的眼淚終于落下。她低下頭,不讓蕭景玄看見,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
蕭景玄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別哭。青瀾,從今往后,有我護著你,再沒人能欺負你。”
雪越下越大,將兩人的身影裹在茫茫白色中。廢井旁的枯樹在風中搖曳,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沈青瀾才輕輕推開他,拭去眼淚:“殿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皇上病重,朝局動蕩,我們每一步都要小心。”
“我知道。”蕭景玄松開手,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這個你收好。若宮中突發變故,憑此令牌可出宮,玄七會在宮外接應你。”
沈青瀾接過令牌,入手冰涼,上面刻著復雜的紋路,中間是一個“靖”字。
“殿下也要保重。”她將令牌貼身收好,“我聽說,太子那邊不會善罷甘休。”
“放心,我有準備。”蕭景玄看看天色,“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保全自己最重要。”
“青瀾明白。”
兩人對視片刻,終究還是分開。沈青瀾裹緊斗篷,轉身沒入雪夜。蕭景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雪地上留下兩串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
這深宮的夜,還很長。
**
翌日朝會,主審官推選果然激烈。
太子黨推舉陳明遠,靖王黨推舉大理寺卿鄭懷仁。雙方在朝堂上爭執不下,最終由幾位閣老調停,決定由陳明遠、鄭懷仁共同主審,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劉墉為監察。
這個結果,雙方都能接受。
退朝后,蕭景玄與周延年并肩而行。
“殿下,陳明遠那邊已經說妥。”周延年低聲道,“他答應會公正審理,但要求我們盡快落實他兒子的任命。”
“蘇州衛指揮僉事的任命,今日就會下發。”蕭景玄淡淡道,“另外,張謙的那些罪證,可以開始往外放了。”
“是。”周延年猶豫了一下,“殿下,還有一事。今早得到消息,齊王的折子又遞上來了,堅持要回京侍疾。皇上……準了。”
蕭景玄腳步一頓:“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批的。泰王已在路上,最遲五日后抵京。”
蕭景玄瞇起眼。泰王蕭景文,他的三哥,封地在富庶的江南,這些年暗中積蓄力量,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如今回京,這潭水就更渾了。
“來得好。”他忽然笑了,“正好,人齊了,戲才好看。”
周延年看著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這位看似溫潤的靖王殿下,似乎早已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
這場奪嫡大戲,終于要迎來高潮了。
而他們,都是戲中人。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