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驅散了京郊山澗的寒意與殺機。靖王府的玄甲鐵騎護衛著沈青瀾、顧昀以及那兩箱險些得而復失的關鍵證據,踏著晨露,疾馳返回京城。
與此同時,上陽苑南苑舊庫的慘烈戰場也已清理完畢。遇難玄甲衛的尸首被妥善收斂,俘虜的刺客與繳獲的剩余證據,則由禁軍統領秦岳親自押送,隨同手臂負傷、面色沉靜的蕭景玄一同返京。
這一夜的風波,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蔓延至整個大燕王朝的權力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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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凝霜閣
沈青瀾已換下濕透的衣裳,沐浴更衣,但指尖似乎仍殘留著地下暗河的冰冷與箱籠的沉重。她被暫時安置在靖王府內一座名為“凝霜閣”的獨立小院,此處幽靜,守衛森嚴。
她并無暇休息,也顧不上雙臂的酸軟,一安定下來,便立刻請求顧昀將她帶回來的兩箱賬冊抬到閣中書房。燭火通明,她伏案疾書,將賬冊中關鍵的數據、人名、時間節點一一摘錄、歸類、比對。過目不忘的本事在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繁雜的數據在她腦中逐漸勾勒出清晰的脈絡。
顧昀簡單處理了肩頭的傷口,便前來協助,看到沈青瀾專注而蒼白的側臉,心中不禁感慨。這位沈家小姐,看似柔弱,內里卻蘊藏著驚人的韌性智慧。
“顧大人,”沈青瀾頭也未抬,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漕運賬冊顯示,近五年來,僅江南漕糧一項,虛報、漂沒(注:古代漕運允許的損耗)之外的貪墨,就高達數百萬兩白銀。涉及官員,從漕運總督到沿途州縣,乃至戶部稽核官員,名單之長,觸目驚心。”
她又翻開西山礦脈的記錄:“西山私采鐵礦,規模遠超我們想象。開采出的鐵料,大部分并未流入官方作坊,而是通過幾家背景神秘的商號,輾轉流入……北疆。”
“北疆?”顧昀瞳孔一縮。北疆駐軍主要防范突厥,所需軍械物資皆有定例和專門渠道。私鐵流入北疆,意味著什么?走私?抑或是……武裝私兵?
沈青瀾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眼神清亮而銳利:“這些賬冊,與梅先生《雜記》中的隱晦記錄完全對得上,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王z作為吏部侍郎,雖不直接管轄漕運、礦務,但通過這些貪墨鏈條,他掌控了無數官員的升遷命脈,編織了一張巨大的利益網絡。而這張網的末端……或許就連著東宮,或者……齊王府。”
她頓了頓,看向顧昀:“殿下那邊情況如何?傷勢可嚴重?”
顧昀忙道:“殿下只是皮肉傷,已由府中醫官處理,并無大礙。只是……”他壓低了聲音,“陛下派了秦岳介入,將剩余證據和俘虜都帶走了,殿下此刻正在宮中面圣。”
沈青瀾若有所思。皇帝此舉,耐人尋味。是保護?是制衡?還是不想讓蕭景玄借此事勢力膨脹過快?
“我們手中的這兩箱,才是核心中的核心。”沈青瀾輕輕拍了拍桌上的賬冊抄錄本,“必須盡快交給殿下。另外,顧大人,請立刻安排可靠之人,根據賬冊線索,暗中控制那幾個關鍵商號的負責人,尤其是負責轉運私鐵往北疆的‘隆昌號’東家!人證至關重要!”
顧昀神情一凜:“明白!我這就去安排!”他看向沈青瀾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敬佩。在此等情況下,她依然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和決斷力,實在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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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乾元殿
朝陽初升,金殿生輝。然而乾元殿內的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蕭景玄已換上一身親王常服,手臂上的傷口被寬大的衣袖遮掩,他垂首立于御階之下,姿態恭敬,卻背脊挺直。
永和帝高坐龍椅,面色陰沉如水,御案上攤開的,正是秦岳帶回來的部分賬冊原件,以及初步的審訊記錄。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和牽連甚廣的名單,像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頭。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好舅兄!”永和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貪墨漕糧,私采鐵礦,勾結邊將……他們是想掏空朕的國庫,動搖朕的江山嗎?!”
侍立一旁的趙德順噤若寒蟬,頭垂得更低。
“景玄,”永和帝目光轉向蕭景玄,銳利如鷹,“你此次,差事辦得不錯。膽大心細,不畏艱險,為朝廷挖出了這么大一個毒瘤。”
蕭景玄躬身:“兒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只是……昨夜刺客悍不畏死,訓練有素,且目標明確,不僅要滅口,更要毀掉證據。兒臣懷疑,其背后主使,能量非同小可。”
永和帝冷哼一聲:“能量再大,還能大過王法去?!”他手指敲著桌面,“秦岳審了一夜,那些俘虜的刺客,都是些死士,要么一不發,要么胡亂語,攀咬他人,有用的線索不多。”
蕭景玄心中明了,那些刺客恐怕早就被下了封口的命令,或者家人被控,絕不會輕易吐露實情。父皇此,或許也有就此打住,不再深究幕后之人的意思。
“不過,”永和帝話鋒一轉,目光深沉地看著蕭景玄,“你私下調動玄甲衛,圍堵上陽苑,雖事出有因,但終究是僭越之舉。朝中已有御史彈劾你擁兵自重,目無君上。”
蕭景玄立刻跪下:“兒臣知罪,請父皇責罰。當時情況緊急,沈氏關乎科舉舊案人證,兒臣唯恐證據被毀,人證被害,不得已才調兵護衛。兒臣愿交還玄甲衛調兵之權,領受任何處罰。”
以退為進。他深知父皇多疑,主動交出部分權力,反而能消除猜忌。
永和帝凝視他片刻,眼神復雜。這個兒子,以前只覺得他溫潤有余,魄力不足,如今看來,卻是隱忍深沉,手段果決。他既能挖出王黨如此重罪,又能在此刻毫不猶豫地交出兵權……
“罷了,念在你一心為公,且確有功于社稷,此次便功過相抵。”永和帝擺了擺手,語氣略顯疲憊,“玄甲衛依舊由你節制。王z一案,既然由你開端,便由你主審,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協理!朕要你,給天下人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蕭景玄心中一震,叩首:“兒臣領旨!定不負父皇重托!”
主審此案!這意味著父皇將懲治王黨、清算貪腐的刀,正式遞到了他的手中!雖然過程艱險,但這一步,他終究是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