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制司內,那片刻的死寂幾乎令人窒息。張司制臉上變幻的神色,以及最終落在沈青瀾身上那復雜難的目光,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玉漱下意識地靠近沈青瀾,小手緊張地攥住了她的衣袖。
沈青瀾心中雖沉,面上卻竭力維持著鎮定。她放下手中理到一半的彩線,起身,向著張司制方向微微屈膝:“司制,可是有何吩咐?”
張司制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將那驚疑不定壓下去,但聲音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青瀾,你……隨我來。”她又掃了一眼屋內其他豎著耳朵的宮女女官,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威嚴,“都去做事,不得喧嘩。”
眾人噤若寒蟬,紛紛低頭,但眼角的余光卻都追隨著沈青瀾和張司制離去的背影,交織著好奇、猜測,以及一絲幸災樂禍。
值房內,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司制,究竟發生了何事?”沈青瀾直接問道。
張司制定定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審視與一絲難以置信:“含章殿出事了。李嬪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今早突發急癥,上吐下瀉,太醫診脈,懷疑是……是中了毒!”
沈青瀾心頭猛地一跳。三皇子中毒?那個被用了西域迷藥,可能已被控制的李嬪之子?
“這……與下官有何干系?”沈青瀾強迫自己冷靜,她知道,風暴果然來了,卻并非沖著她預想的方向,而是更刁鉆,更狠毒!
張司制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壓:“在三皇子吐出的穢物中,發現了未曾消化完全的蜜漬梅子。經查,那碟梅子,是昨日尚食局按例送往各宮的份例,原本無事。但……但李嬪娘娘身邊的宮女指認,昨日午后,只有你因送去修改的皇子冬衣尺寸有誤,曾到過含章殿偏殿,并且……并且碰過那碟梅子!”
沈青瀾的血液仿佛瞬間冷了下去。
陷阱!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昨日她確實去過含章殿,因小皇子長得快,之前量的尺寸需微調,她親自去復核。也確實在偏殿等候李嬪召見時,那宮女熱情地端上茶點,其中就有一碟蜜漬梅子。她當時心中存著對含章殿的警惕,并未食用,只禮節性地碰了一下碟子,道了謝。
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
對方放棄了浣衣局東角門那明顯且容易防備的構陷,轉而利用了含章殿這個更敏感、更致命的地方!謀害皇嗣,這是十惡不赦、株連九族的大罪!遠比什么私通侍衛的流要兇狠千萬倍!
“下官昨日確實到過含章殿,也見過那碟梅子,但絕未下毒!下官與李嬪娘娘、三皇子無冤無仇,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沈青瀾挺直脊背,聲音清晰而堅定。
張司制看著她清澈而鎮定的眼眸,心中疑慮稍減,但擔憂更甚:“我自是信你幾分。但如今人證(宮女指認)物證(碰過碟子)看似確鑿,且中毒的是皇子!此事已驚動了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命慎刑司介入調查,所有相關人等,一律拘詢!”
慎刑司!那個進去便難脫一層皮的地方!
“青瀾,”張司制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提醒,“此事牽連甚大,已非我司制司能護得住你。慎刑司的人……怕是馬上就到。你……要好生應對。”她下之意,慎刑司的手段,非同小可,能否熬過去,全看她自己。
沈青瀾袖中的手微微收緊,指尖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她更加清醒。她深深一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青瀾問心無愧,相信慎刑司會還青瀾一個公道。多謝司制告知。”
她不能慌,不能亂。對方布局周密,直指要害,就是要將她置于死地,甚至可能借此牽連蕭景玄!她若先亂了陣腳,便正中了敵人下懷。
就在此時,值房外傳來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內侍尖細的通傳:“慎刑司奉皇后娘娘懿旨,提審司制司女官沈青瀾――”
該來的,終究來了。
慎刑司?暗室刑訊
慎刑司,位于宮廷最偏僻的角落,高墻隔絕,光線晦暗,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股血腥與霉腐混合的壓抑氣味。
沈青瀾被單獨帶進一間陰冷的刑房。墻壁上掛著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跳動的油燈光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地面潮濕,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深褐色的、無法清洗干凈的血跡。
主審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陰鷙的太監,姓姜,是慎刑司的掌司之一。他端坐在一張斑駁的木案后,兩側立著數名面無表情、膀大腰圓的刑役。
“犯婦沈青瀾,跪下!”旁邊一名刑役厲聲喝道。
沈青瀾依跪下,背脊卻挺得筆直。
姜公公慢條斯理地翻開一卷卷宗,聲音尖細冰冷:“沈青瀾,前太子太傅沈文淵之女,因家道敗落,沒入宮廷為奴。現于司制司任典制女官。可是屬實?”
“回公公,屬實。”
“昨日未時三刻,你可曾到過含章殿偏殿?”
“是。”
“可曾接觸過偏殿內一碟蜜漬梅子?”
“是,宮女端上,下官曾碰觸過碟沿。”
“哼!”姜公公冷哼一聲,將卷宗一合,“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為何要毒害三皇子?可是受何人指使?從實招來,或可免受皮肉之苦!”
沈青瀾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姜公公審視的視線:“姜公公明鑒,下官昨日確曾碰觸碟子,但并未下毒。下官與李嬪娘娘、三皇子素無往來,更無冤仇,動機何在?僅憑一名宮女指認碰過碟子,便斷定下官下毒,是否過于武斷?那梅子經手之人恐怕不止下官一人,為何獨獨認定是下官?再者,下官若有心下毒,又豈會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讓人輕易指認?”
她邏輯清晰,反問有力,竟讓那姜公公一時語塞。
姜公公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他在慎刑司多年,見過的犯人無數,哪個進來不是嚇得魂飛魄散,這女子竟如此鎮定?
“巧令色!”姜公公一拍桌案,“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會招了!來人――”
“公公且慢!”沈青瀾提高聲音,“下官雖人微輕,但也知宮規國法。無確鑿證據,便對女官動用大刑,恐怕于理不合。若屈打成招,冤枉無辜,他日真相大白,公公又如何向皇后娘娘、向陛下交代?”
她這是在賭,賭慎刑司雖手段酷烈,但也并非全然不顧程序,尤其是在涉及皇嗣、又沒有鐵證的情況下,他們也不敢輕易將她這個尚有官階的女官折磨致死。
姜公公臉色陰沉不定。他確實接到了要“嚴加審訊”的暗示,但也知道此案敏感,沈青瀾背后似乎還牽扯到如今風頭正盛的靖王……若真弄死了,后續麻煩不小。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姜公公陰惻惻地道,“不用大刑,便以為慎刑司奈何不了你了嗎?來呀,請沈姑娘去‘靜室’,好好想想!”
所謂“靜室”,實則是狹小陰暗、隔絕一切光線的水牢或地窖,人在其中,不出幾個時辰便會感到無盡的孤獨、寒冷與恐懼,精神極易崩潰。
兩名刑役上前,粗暴地將沈青瀾拉起,推向刑房深處那扇更顯陰森的鐵門。
靖王行轅?驚聞噩耗
北疆,靖王臨時行轅。
蕭景玄剛剛部署完對兀良哈部先鋒的一次反擊,正準備稍作歇息,顧昀便一臉凝重地快步闖入,甚至來不及通傳。
“殿下!京城急報!”顧昀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
蕭景玄心頭莫名一緊,接過密報迅速展開。當看到“三皇子中毒,沈青瀾涉嫌,已被押入慎刑司”一行字時,他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冰寒刺骨,仿佛連帳內的爐火都瞬間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