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那句“邊境軍務,全權交由靖王處置”的旨意,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漣漪迅速從朝堂擴散至整個宮廷,自然也波及到了尚在權力邊緣掙扎求存的沈青瀾。
司制司?微瀾初起
消息傳到司制司時,沈青瀾正在核對一批送往各宮的年節錦緞。屋內炭火噼啪,暖意融融,卻驅不散聽聞旨意后,眾人心中泛起的各異寒潮。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只余窗外呼嘯的北風。幾位年長些的女官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而年輕些的宮女們則難掩好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靖王殿下,那位往日里只聞其詩酒風流、少見其涉足權柄的七皇子,竟一夜之間執掌了關乎國本的北疆兵權!
與沈青瀾交好的小宮女玉漱悄悄蹭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雀躍:“青瀾姐姐,你聽說了嗎?靖王殿下他……”
沈青瀾手中朱筆未停,只在賬冊上輕輕劃下一筆,神色平靜無波,仿佛聽到的不過是尋常天氣變化:“宮中傳遞消息,總是快的。做好分內事,莫要妄議朝政。”
她語調溫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靜力量。玉漱吐了吐舌頭,連忙噤聲,但眼中的光彩未減。她隱約覺得,青瀾姐姐與那位靖王殿下之間,似乎有種難以喻的關聯,否則當初靖王為何會獨獨為她解圍?
沈青瀾面上鎮定,心中卻并非毫無波瀾。她知道,這是蕭景玄等待已久的機會,也是他正式踏入這腥風血雨棋局的第一步。執掌北疆軍務,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步步殺機。勝,則威望大增;敗,則萬劫不復。王黨絕不會坐視,朝中暗敵亦會伺機而動。而他遠在北疆,這深宮之內,針對他的明槍暗箭,只會更多,更毒。
果然,不過半日功夫,司制司內的氛圍便微妙起來。先前那些關于沈青瀾與侍衛韓青的竊竊私語,音量似乎低了下去,但另一種更隱晦的打量和探究,卻如影隨形。有人開始“無意間”提及靖王殿下已過適婚之齡,卻仍未立正妃;有人則“好奇”靖王殿下偏好何種女子才德……目光似有若無地,總會掃過沈青瀾沉靜的面容。
張司制將一切看在眼里,午后便將沈青瀾叫到僻靜處,語氣比往日更凝重幾分:“青瀾,如今局勢不同往日,你需更加謹慎行。靖王得勢,盯著他,以及……與他稍有牽連之人的人,只會更多。那些流,雖暫時平息,但根子未除,隨時可能再起。含章殿那邊,若無必要,近期莫要再去了。”
沈青瀾心領神會,知道張司制這是在保護她。含章殿的水太深,李嬪與那狼頭令牌背后的勢力,在蕭景玄離京、朝局動蕩之際,更顯危險。她恭敬應下:“多謝司制提點,青瀾明白利害,定會小心行事。”
她如今只是微末女官,所能做,唯有穩住自身,不成為他的拖累,同時,睜大眼睛,看清這宮闈之下的暗流。
長春宮?毒計暗生
與司制司表面平靜下暗藏洶涌不同,長春宮則徹底被一股壓抑的絕望和瘋狂籠罩。
德妃躺在病榻上,枯槁的手死死攥著錦被,聽著心腹宮女戰戰兢兢地匯報朝堂消息和宮中動向。
“靖王……蕭景玄!”她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渾濁的眼中迸射出蝕骨的恨意,“他竟真得了勢……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帕子上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宮女慌忙上前為她順氣,卻被她一把揮開。
“沈青瀾那個賤人呢?”德妃喘息著,眼神陰鷙地盯著帳頂,“她是不是更得意了?以為靠著蕭景玄就能飛上枝頭了?”
“回娘娘,沈典制……并無異常,依舊在司制司當值,行事……很是低調。”
“低調?”德妃嗤笑一聲,聲音嘶啞難聽,“她倒是會裝模作樣!本宮偏不讓她如意!”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卻渾身無力,只得頹然倒下,喘著粗氣道:“去……去找韓青!告訴他,若還想保住他那個在邊關掙軍功的兄長,就知道該怎么做!本宮要坐實了沈青瀾勾引侍衛、穢亂宮闈的罪名!蕭景玄不是看重她嗎?本宮倒要看看,一個名聲盡毀、被千人指萬人唾的女子,他還如何護著!咳咳……”
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盤旋,既然時日無多,她定要拉上所有恨的人一同毀滅。沈青瀾是蕭景玄的軟肋,毀了沈青瀾,便是對蕭景玄最狠的打擊。
“娘娘,韓侍衛他……會聽命嗎?”宮女遲疑道。韓青并非長春宮嫡系,只是因有些把柄曾被德妃拿住,才偶爾為之所用。
德妃臉上露出扭曲而自信的笑:“他兄長的前程,乃至性命,都捏在本宮手里。他不敢不從!去,按本宮說的做!”
宮苑深處?夜晤與殺機
是夜,風雪暫歇,月光清冷地灑在覆雪的重檐宮墻上,映出一片凄清的白。
沈青瀾依著近乎本能的警惕,并未再去攬月閣。蕭景玄離京前曾給她留下另一處更為隱蔽的傳遞消息地點――位于宮廷邊緣,靠近浣衣局的一處廢棄水井附近。這里人跡罕至,只有偶爾巡邏的侍衛會經過。
她將日間觀察到的宮中異動,特別是德妃那邊可能的新動作以及自身處境,簡單寫下,塞入水井壁上一塊松動的磚石后。做完這一切,她正欲悄聲離開,忽然聽得遠處假山后傳來壓低的交談聲。
她心中一凜,立刻隱身在井旁一叢枯敗的竹影之后,屏住了呼吸。
“……必須盡快……殿下已離京,這是最好的機會……”一個略顯尖細的嗓音,聽著像是某個內侍。
“放心……一切已安排妥當……只要那邊得手……這盆臟水,她沈青瀾洗不清……”另一個聲音低沉些,帶著一股狠戾。
沈青瀾心頭猛跳。他們口中的“她”,難道是自己?“那邊得手”?是指韓青嗎?
“王首輔那邊……”
“噤聲!”低沉聲音警惕地打斷,“辦好你的事即可!記住,明日巳時,浣衣局東角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沈青瀾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指尖冰涼。德妃的動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更狠毒!他們不僅要散布流,還要制造“實證”!而對話中提及的“王首輔”,更是讓她心驚。王崇煥?他竟然也牽扯其中?是了,蕭景玄執掌北疆軍權,最受威脅的便是以王崇煥為首的世家勢力。打擊他看重的人,自然也是王黨的目標。德妃與王黨,在這件事上,竟不謀而合?
她必須盡快將這個消息送出去!可此處密道,蕭景玄曾非緊急不得動用,且下一次取信需在三日之后。
正當她心念電轉之際,另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沈青瀾渾身一僵,手已悄然握住了袖中藏著的、蕭景玄贈予她防身的短小匕首。
“沈姑娘?”一個刻意壓低,卻帶著幾分熟悉的聲音響起。
沈青瀾緩緩轉身,月光下,看清來人竟是玄武門副統領周振。他身著侍衛常服,并未披甲,顯然不是循例巡邏。
“周副統領?”沈青瀾心中警惕未消,面上卻不動聲色。
周振快步走近,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確認無人后,才低聲道:“沈姑娘莫驚,是殿下離京前吩咐,若姑娘遇到緊急情況,可設法尋我。方才我見有人鬼鬼祟祟在此,特來查看,不想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