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七年的春日,靖王府的書房內燈火常明至深夜。漕運整頓方案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將各方勢力的目光和暗流都吸引了過來。蕭景玄深知,這既是一次嚴峻的考驗,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必須在錯綜復雜的利益網中,找到一條既能切中時弊、又能為父皇認可,還不過分觸動既得利益集團根本的道路。
靖王府?潤物無聲
蕭景玄并未立即召集戶部、工部官員大肆討論,而是閉門謝客,與幾位絕對可靠、精通經濟水利的幕僚,對著那幅巨大的大燕輿圖,日夜推演分析。他讓顧昀調來了近十年漕運所有的檔案卷宗,從漕糧征收、運輸損耗、河道維護到各級官吏的考核、漕丁的餉銀,事無巨細,一一核實。
“殿下,這是初步梳理出的三大弊病:一曰‘耗羨’過重,各級官吏層層加碼,民賦倍增;二曰河道淤塞,閘壩失修,漕船阻滯,損耗驚人;三曰漕丁困苦,餉銀克扣,逃亡日眾,押運兵力不足,易生匪患。”一位年長的幕僚總結道。
蕭景玄目光沉靜地掠過輿圖上蜿蜒的漕河:“還有第四,漕運沿線,大小碼頭,盤踞著諸多依附漕運為生的豪強、幫派,與地方官員、甚至朝中某些人關系千絲萬縷,形成了一張無形的利益網,任何改動,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指尖輕輕點在漕運樞紐之一的淮安府:“整頓漕運,不能只著眼于河道與漕糧本身,需得……釜底抽薪,卻又不能讓鍋里的水立刻沸騰,濺傷自身。”
他采取了極其謹慎的策略。在隨后與戶部、工部官員的聯席會議上,他多數時間只是傾聽,偶爾發問,也多是針對技術細節,態度謙和,毫無皇子架子。這讓一些原本準備看他笑話或蓄意刁難的官員,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然而,在無人察覺的暗處,“影”所屬的力量正高效運轉,按照蕭景玄的指示,秘密搜集著漕運系統內幾個關鍵位置官員的不法證據,尤其是與王黨關聯密切、且劣跡斑斑者。蕭景玄意在精準打擊,既要立威,也要為后續可能的人事調整鋪路,更要借此試探永和帝的底線和決心。
司制司?微察秋毫
宮內的沈青瀾,同樣在波瀾不驚的表面下,進行著細致的排查。她對內府庫與兵仗局近來頻繁的往來始終存疑,借著核對春季宮苑修繕物料的機會,她親自去了幾趟內府庫相關的衙署。
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在此發揮了巨大作用。在翻閱一批看似普通的鐵料、木材申領單據時,她敏銳地發現,有幾批物料的規格、數量,與宮中常規修繕所需略有出入,更偏向于制作某種堅固的支撐結構或箱體。而且,經手簽押的筆跡,雖然刻意模仿了往常的文書筆體,但在幾個關鍵字的起筆和收勢上,與她記憶中某個內府庫管事(此人與兵仗局過往甚密)的私人筆跡習慣極為相似。
這絕非巧合。沈青瀾不動聲色,將這些異常單據的編號、日期、物料種類及那微妙的筆跡特征,以只有她和蕭景玄能懂的隱語記錄下來。她推斷,可能有人利用宮苑修繕的名義,通過內府庫的渠道,為兵仗局夾帶、轉移某些特殊物資,甚至可能……與廢太子當初私制軍械的未竟之事有關聯。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凜然。若真如此,則說明宮中甚至朝中,仍有一股暗流在涌動,目標直指蕭景玄。她必須盡快將消息傳遞出去。
長春宮?毒計暗生
長春宮的沉寂被一份來自宮外的“密報”打破。德妃的心腹宮女,通過極其隱秘的渠道,收到了一封沒有落款的信。信中詳述了靖王蕭景玄近日正全力調研漕運之事,并隱約提及,靖王似乎對漕運系統中與王氏有舊的幾位官員頗為關注。
病榻上的德妃看完信,枯槁的臉上竟泛起一絲詭異的潮紅。她屏退左右,只留下那個傳遞消息的宮女,眼中閃爍著怨毒與算計的光芒。
“好啊……他終于把手伸到漕運這塊肥肉上了……”德妃聲音嘶啞,帶著刻骨的恨意,“王崇煥那個老匹夫,表面上稱病,背地里豈會坐視?還有那些靠著漕運吸血的蠹蟲們……這可是個好機會。”
她掙扎著坐起身,對心腹宮女低聲吩咐:“去,想辦法……把消息透給鳳儀宮那邊。就說……靖王殿下欲整頓漕運,恐要觸動不少人的利益,連皇后娘娘的娘家,似乎也在漕運上有些營生……記住,要做得自然,像是底下人無意間嚼舌根被聽到的。”
她深知皇后雖與靖王目前井水不犯河水,但涉及自身家族利益,皇后絕不會無動于衷。若能借此挑起皇后對靖王的忌憚甚至不滿,哪怕只是讓皇后在陛下面前稍稍“提醒”一兩句,也夠蕭景玄喝一壺的。這招借刀殺人,雖未必能重創蕭景玄,但足以給他制造麻煩,延緩他的步伐。
攬月閣?金石之盟
月隱星稀,又是傳遞消息之時。沈青瀾將關于內府庫與兵仗局往來的異常發現仔細寫好,放入竹管。她猶豫片刻,又從袖中取出一枚用紅線系好的銅錢,這是她日前偶然所得的前朝“太平”吉錢,寓意安泰,她默默祈愿能佑他此次漕運之事順利。將吉錢小心放入,推動機關。
不久后,蕭景玄在王府密室中收到了這份沉甸甸的情報。看到沈青瀾關于內府庫與兵仗局的洞察,他眼神驟然銳利。這與“影”正在追查的、關于廢太子殘余勢力可能暗中活動的線索,隱隱有吻合之處!宮闈之內,竟還有人敢興風作浪,且手段如此隱秘!
而那一枚小小的“太平”吉錢,更是讓他冷硬的心弦被輕輕撥動。她身處險境,卻仍時時牽掛他的安危與成敗。這份無聲的關懷與支持,比任何華麗的辭藻更令他動容。